人间品茗摄影简书怪咖

笑得开心、同时也哭得伤心

2025-05-03  本文已影响0人  菜七

阳光极明媚,寒冷也极其浓烈。

街边绿化带的冬青,蜷成了树洞里缩成圆球的小熊模样。这是冬日的午后。我把昨晚喝完的六七个啤酒易拉罐踩瘪,用塑料袋装好,然后我带着这袋酒罐下楼,放在垃圾桶附近干净的地方。(因为总有些老人会在夜里来翻垃圾桶捡废品)。

下楼时,我刻意摘除了眼镜,由此过于残酷而清晰的现实,在现在的我看起来,就隔上了一层雾霭似的薄纱。让你感觉世界温柔了一些。

在自己的心和感觉营造的雾色中,我走向小区外的街。我戴着两只耳机,开到了最大音量。于是猛烈敲打着我耳膜的,是低沉哀婉的、Bach的BWV1007。

我其实不用出去的,我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在等我。我只是想迎着寒风行走。只是想走。我告诉自己,要尽量挺直脊背,要沿着人行道,迷雾苍烟中还得走路的人,要慢慢些呀,要一步一步走。

街上安静得像巨石环绕的幽谷,除了我,居然没看见其他别的行人,偶尔会有一辆车逃命似地从这片寂静的谷底倏忽掠过。

这是2019年12月底武汉的街头。

途经由于忽发疫情被锁闭的地铁口时,我留意到,地铁停运的那张肃穆的通知单附近,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他背上趴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我心里一惊,那个背上的亚麻色长发的女孩、或者男孩,该不会染上新冠了吧。武汉的各个医院早人满为患,我知道有些被感染的人,由于找不到收治的医院,从天桥跳了下去....

我看见他们都没有戴口罩。彼时,大家都不容易买到口罩。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口罩,随后又捏了捏我背上的包。我想送他们口罩,这种时刻,口罩也许能救一个人的性命。

但是我包里并没有口罩,我才忽然记起,疫情之前,因为想做一些烧电焊的事,我虽然曾买了十几个N95的口罩,但现在也没剩几个了。

疫情初起,我得知口罩或能救人命、并且很难买到以后,我急忙把那些口罩用顺丰分寄给了深圳、广州、浙江的朋友们了,我为自己和家人只留下了四个,而且现在还没带在背包里。

我默默地看了会儿他们,心里觉得很无助,我久久地站在那儿,看着眼前那个男孩和他背上的人,为生命的壮阔和悲渺而喉头哽咽。

他们离开后,我也转身离开地铁口。我在迷雾里只是继续前行,毫无目的地。没由来,我忽然想起那次乘坐某个红眼航班,将起飞前二十分钟时,我掏出手机,想在手机关掉前给谁知会一声:别担心,我马上出发了....这种心情,像极了繁盛绽开的心。也仿佛倏然间裹挟你、捆绑压抑着你的丧感。

而我的手机通讯录很干净,像冬日雪霁后,澄蓝如洗被冻僵的天壁。通讯录里只有我自己的号码。我找不到能知会的那个人。

如同我走在疫情时被关的地铁口时,遇见那个男孩的下午,我不知该和谁讲我的心绪,和我目睹的一切。我爱沉默,但这颗迷了路的心,不知去往何处时,也会有想给谁说出什么的欲望。

我一直行走着,就像浮生中大多数时间里那样,略微有些跌跌撞撞。我孤身一人有孤身一人的干净和爽利..我把旧机票攥在手心里,它陪着我,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

忽然间,我听见头顶一架飞机划过天空的轰鸣,然后飞机的声音消逝后一秒不到的时间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再看不见周遭了,既瞧不见手机和捏在手心的那张已残败的机票,也看不见近旁的绿植了。仿佛只在万分之一毫秒内,我刻意不戴眼镜造就的雾便盈满了我的双眼,并以其坚锐的陡然剜除了我的眼球。

这时,我只好刹住脚步,像个盲人般向身前探出双手,我舒开了手摸索。那张捏在手心里的机票掉落前的瞬间,以它柔和的质地,触到了我的心,让你忽然出现在我的记忆,我想起了你,可我怎么都想不起你的名字。

此刻的我仿佛忽然间疯掉了,记忆中的你随后也疯了。疯子们都没有灵魂,他们的灵魂去了很远很北边的地方,剩下的那个单薄的身子灌满了北极的风,浮在极光下的半空飘荡。

这样疯了的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哪怕是遥远的星辰因为运转所发出的微渺噪音。

我记不起你的名字、我忽然看不见一切了。这仿佛末日来临,但当我能记得机票圆润的弧度、嗅到过的青烟气息、和行走时触及的所有温柔的事物,于是末日便不成为末日了。末日毁灭了许多。我相信被毁灭的一切,终将复苏。如同草木的枯荣。

疯子会关闭了我们很多的门,但同时也敞开了许多的窗。我必须捂住自己的眼睛,以布满荆棘的心去触碰那些窗玻璃上的白霜。我四处打探消息,给很久没回复消息的人留言…

你、以及我的朋友们,渐渐地,都去了极遥远的北方。你们偶尔会回望这渺小的世界,偶尔会感到悲伤,你们有时候再怎么努力,都找不到看不见更为渺小的我。

你们离开我、离开我附近的地方后,留下的空间被四季的风灌满。我冷、我冷,我关上四面八方的窗,我抱紧一张真实的、毫无用处的旧机票,机票如同磨圆了棱角的旧斧子。在我心里,一直不停地斫削。

恢复视力是因为一些夜里睡不着的云,忽然为着什么而爆哭了十几分钟,于是我便淋了一场酣畅的暴雨,我的衣服和头发抱紧了我有些颤抖有些佝偻的肉身。

我的湿漉漉的鞋吧唧作响、带我潮湿的身体走进了一条窄窄的巷子。我沿着这条巷子往里走,巷子里有几个店铺,已收起门板,藉由昏黄的街灯,我看见遗留在街边的炉子,里面没有煤,没有火光,炉子上的水壶没有水,壶里塞满了褐色石头。

我捡起两块布满伤痕的石子,塞进上衣内侧右边贴着心脏的那个口袋,感觉到体温向冰凉的石头汇聚,连同我不太清晰的记忆。

关于这条巷子,以及在这里与我交换过温度的你的肉体,不会再回来了,你似乎死在了遥远的北方某个海的岬角。

那么,是谁,在黑夜和星光连接树冠时所投下的阴影里曾经牵过我的手,紧紧地以体温温暖过我的心与身体的寒凉?

又是谁,小心翼翼地在我掌心里撒下细碎的粉末,并且轻声交代我说,这不是红糖和海盐,是鹤顶红。又是谁,在睡着后仍然用胳膊压着我的心口,喃昵:你别想逃走。

我伫立在潮湿幽暗的窄巷里,觉得周遭一切、这里,都会被淹没,即将淹没这里的是雨和洪滔。淹没是清净世界的序章。

而我呢,在急剧流动的水流里,我会想要捞取你破浪似的头发,试着去留住你,我会掏出口袋里的石头,轻柔地贴在你赤裸的胸前。

巷子外的街上,一些汽车拂过街道,那些车里的人和我一样,陷在凌晨三点的街头,陷在被疫情封闭的地铁口的那个下午...

我忽然明悟:我和你再也分不开了、只有敌人——才分不开。我还是想不起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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