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酸酸泡

外婆的绣花鞋垫/周建军

2022-03-18  本文已影响0人  寒梦书生

我六岁那年冬天,邻居家来了个山里来的亲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她顺手将一双绣花鞋垫儿扯了出来,放在青石板上晒。

我坐在外婆的膝上,猛地看见了这双鞋垫。啊,多好看的鞋垫啊!那鞋垫上用粉红色丝线镶了两个水灵灵还带叶的水蜜桃,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双鞋垫。

我指着鞋垫对外婆说:“我要。”

“傻小子,人家的东西怎么能要。”我立刻将身子扭得像根麻花,坚持要一双这样的绣花鞋垫。

“真是个蠢小子,人家是大人脚呐。”外婆拍了拍我的脑门儿,满台阶晒太阳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还是不依不饶,小时候的我有着惊人的固执。

两个回合后外婆终于妥协了,她戳了下我脑门一根指头,说:“你这磨人精,好好好,我明天给你绣一双。”这回旁边晒太阳瞎聊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家乡有句俗语:老太太绣花,大眼瞪小眼。在乡下做这些细活儿的一般都是些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古董只能喂喂鸡喂喂鸭。

几个嘴巴利索的老太婆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菊大姐,你这老眼昏花的,绣花儿?怕是乡下佬打架。”

“看把你外孙子宠的,外孙狗,吃了走。”她们说完,还用眼乜斜着瞄我。

我的嘴巴立即翘得可以挂个小葫芦:“我才不是外孙狗,我以后挣的钱全部拿来给外婆买糖吃。”

外婆乐呵呵地一把搂住我:“好小子,外婆马上就给你绣鞋垫儿去。”

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可真难。外婆是个粗人,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八岁开始做童养媳,一辈子干的都是重活粗活,一双粗手补件衣服,外爷还嫌不好看,哪能绣花?

但外婆立刻就量我的小脚丫,翻箱倒柜找布头,和面粉煮浆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将剪好的布片一层一层地涂满浆糊,再一层一层的粘上去,像做千层饼似的。我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外婆,觉得她煮的浆糊也很香。开头的这些工序都不太难,难的是绣花。

果真,外婆拿着晒好的鞋垫半天也不知道往那儿扎,小声嘀咕着:“这桃怎么个绣法儿呢?家里也没个出主意的。”我说:“外婆别急,我用铅笔先在鞋垫上画个桃,你照着绣就成了。”外婆一拍大腿:“还是俺外孙子聪明!”

于是我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开始在米色的底子布上作画,一只鞋垫画两个桃子,一个桃子加两片叶子,画得还真像耶!

外婆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心一意地用红线绣起花来。但绣花针不是柴火,一拿上手就滑溜,绣一会儿又觉得不好看,拆了重来。她的手有些抖,老半天也穿不过去,反反复复特费功夫,最后红丝线也不用了,换成了红毛线,这个办法挺好,没多久就填满一只桃子。

不到一顿饭功夫,院子里又围了不少看热闹、瞧新鲜的老太婆,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岔:“菊大姐,亏得你那双手起了厚厚的老茧,要不然,这针非得扎你几十个窟窿。”

“小军子,看到没有,你外婆多宠你,记得以后要多孝顺你外婆。”

“会的,会的。”外婆替我回答着。她一边缓慢的抬手将针在头发上擦一下,一边眯缝着眼问我:“小军子,外婆绣的鞋垫好看不好看?”

看着那红艳艳的桃子,我连说好看好看,外婆咧开漏着风的嘴笑了,灿烂如花,一如中午的阳光。

鞋垫儿终于做完了,红毛线绣的,尖尖的大个儿的水蜜桃绿毛,线绣的枝和叶就两种颜色。虽然底子上满是拆过的痕迹,也有些粗糙,但毕竟是绣了花的,比妈妈买的好看多了。放进我的鞋里挺合脚,软绵绵的就像踩在草地上一样舒服。

我给外婆的回报是重重的亲了她一口,涂了她满脸的口水。

后来外婆给我烘烤鞋垫的时候,一不小心将一只桃子烧焦了,我摸着它心痛得半死。外婆说:“小军子,不怕不怕,以后我每年给你绣一双鞋垫。”

以上就是这双绣花鞋垫的所有细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每当我回忆起来的时候,它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真的。

我并不是外婆的亲外孙,外婆是一个孤寡老人,一辈子也没有生养,我妈是她捡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我只在外婆身边待到七岁,也就是做完那双绣花鞋垫后,我就转学了,一个月去看她一次。上中学后一直寄宿,接着外出漂泊,十几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就像一只没心没肺而又喜欢流浪的孤雁,陪伴外婆的机会屈指可数。但是每年我都会收到外婆给我绣的鞋垫,每一双都是好看的水蜜桃,红毛线桃,绿毛线叶。从25码一直到42码。

我知道外婆很孤独,她老人家一针一线地绣着我所喜欢的鞋垫,也一针一线地绣着自己幸福的心事与期盼。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外婆突然去世了。妈妈说,当时她的床头还摆着一只鞋垫,那红艳艳的还没有绣好的桃子就像被谁咬了一口。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心也像那桃子一样缺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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