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vie|当然要谈《影》，不过在此之前……

得先简单聊聊黑泽明和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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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真正让我期待的只有一部电影，张艺谋执导的《影》。

从看到《影》的相关简介和海报开始，我相信很多人会想到一部经典之作——黑泽明的《影子武士》。

《影子武士》上映于1980年，同样讲述的是一个替身的故事。

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有影子

故事发生在战国时代，武田信玄击急死于军中，留下遗嘱三年不得发布死讯，于是心腹家臣秘密启用一名面容酷似信玄的盗贼假装信玄以稳定军心，这位“影子武士”维持了三年之久，其命运也如局势般朝夕瞬变。

小人物，大格局，荡气回肠中藏着颠沛流离。

黑泽明极其擅长这样的故事，在张艺谋此前的许多电影里，我们也同样能看到黑泽明的影子。但这太正常不过，黑泽明是所有商业片导演无法绕过的旗帜。

《蜘蛛巢城》

从好莱坞到香港，黑泽明影响了无数的电影人，而他本人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学功底，甚至还专门改编了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成就了最经典的翻拍作品《蜘蛛巢城》。

要论宫廷复杂扭曲人性，权力斗争酿造悲剧，莎翁无疑是迄今为止，此类题材中最成功的剧作家。

《影》的叙事节奏同样充满莎士比亚式的悲壮，前半部分在肃杀沉寂的气氛中缓缓勾勒，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所有人物被自己编织的巨大绵网紧紧束缚，无可挽回地走向悲剧结局。

《影》的台词、表演，在某些地方也有非常强的话剧风格，比如境州与小艾诉说对黑暗的恐惧，如此强烈直白的内心情绪，在许多电影中，都会避免独白这种演绎方式。

然而这并不是说，《影》的故事塑造是西方式的。

相反，我倒觉得中国此类题材的严肃作品稀缺，才是件怪事。

在张艺谋导演的作品之中，我们能够完整地看到他不断思考“权力”的轨迹，从《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权力底层者视角对体系的批判，到《英雄》、《十面埋伏》中个体对权力的质疑和身不由己，除了形式上不拘一格的探索，他在创作核心的思考上仍然延承着一种矛盾。

还是那句话，一个导演对自己真诚，那他的作品就值得一看。

张艺谋对于形式的探索一直是不避讳的，看到很多人说观众此次一反常态给出好评是因为接受了山水之美。

我并不完全赞同这个观点。

张艺谋作为国内最视觉系的导演，他有自己的影像风格，有一贯的美学追求和匠人精神。

我从不觉得他电影中的美是观众无法接受的，真正被诟病的（或者说未达到期待值的）是故事本身。

视觉符号凌驾于人物之上，人物最大限度服从于画面效果，是许多视觉系导演的特征，但张艺谋同时作为一名商业片导演，仍然需要面对观众。

与之前的作品相比，《影》的形式和内容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影片中的主要人物都在询问同一个问题：“我是谁？”

如果光影互相依存，那么谁才是真的？

“影子”要杀“光”，每个人都想成为“天”。

境州一心想回到家乡，想寻母，寻了根就能做回自己，但母亲的死亡却让他彻底失去了凭依，早已失明的母亲好像早已暗示了境州的结局，她看不见境州，境州成了子虞，那境州是否还在？

沛王出场时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暗合结局的嬉笑皆不成真，议事时青萍站在其后，着衣偏武，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像军权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影子太大遮了天，沛王不想做子虞的影子，他想除掉子虞，做真正的光。

子虞也想成为光，却被杨苍一刀斩断了他的炽热，与沛王相比，杨苍似乎更像是那个绝对不可挑战的光芒，他正直阳刚勇武过人，站在险隘之上俯视着子虞——让他难解心头之恨。子虞主动把自己变成了影子，然而一旦光芒渐衰，他身后的影子们又将蠢蠢欲动，他们一刀一刀，将黑暗还与光。

境州将面具缓缓覆在子虞脸上，这个镜头相当长，让对方陷入同样恐惧的凌虐快慰让境州的脸显出一丝扭曲，一旁的小艾近乎癫狂，仿佛意识到两个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子虞最后看到的是他最恐惧、也最难以忍受的事，被取代，被覆盖。

境州说“没有光也有影”，可他成了光，田战就变成了影。田战勇猛杀敌立下军功，他在大殿犹疑的回头，离去的背影道出了他的选择，影片的最后，小艾在大殿中窥视。

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关系，境州与田战怀揣同样的秘密，而小艾如同子虞，是一个道不清的开端，在黑暗中窥视。

小艾在人们口中仿佛只有一个身份——夫人。究竟是谁的夫人？小艾站在太极图前，心思摇摆在光与影之间，与境州的琴瑟和鸣，与子虞的琴瑟相争，飞舞的手指试图做出“不后悔”的选择；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青萍不肯嫁给杨平，不甘被羞辱，不愿意做一个权力附庸的影子，她冲上战场，杀了光，兄妹两人有着骨子里的相似。

但却正如小艾亲手掷出的卜卦——“没有女人的位置”，她们都仅仅是一个引子，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炎与沛，男与女，光与影，明与暗。

从自我怀疑到挣扎求存，末了，下一个悲剧又在酝酿。

整部影片恰如反复出现的太极意象，以柔克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首尾相连。

在纯粹的视觉美感上，灰度层次的细致传递出一种虚幻，人物的面孔和鲜血因此更加真实。

境州浑身浴血，一个影子苦苦挣扎站在大殿之上，而那些位高权重的影子们，倒显得愈发缥缈不真切。

如果说《影子武士》的脉络从小人物为信义的赴汤蹈火，到最后在战争中彻底迷失，像是一首悲凉的挽歌；那么《影》更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阅毕，雾气缭绕心头，留白处自有余韵。

影片尾声处，境州缓缓走向大殿之外，屏风上的人物惟妙惟肖，好似嘴角噙笑的看客目送他走向虚幻的光明。

风林火山与水墨阴阳。

张艺谋似乎也走上了黑泽明的道路，这是他的宿命，也可能是他的使命。

作者：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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