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篇

我的父亲

2017-06-05  本文已影响211人  玮山
我的父亲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很威严,他从没有抱过我,没有亲过我,也没有夸过我。那时候看到的都是父亲忙碌的身影和紧绷的眼脸,父亲从没有说过一句什么感性的话,在当时幼小的心灵里,我真是怕父亲,因为什么正在哭啼的自己,如果看到父亲变得阴沉的脸,亦或听到父亲稍具声响的一声咳嗽,嚎啕的哭声就会立刻一缄其口,或者变成压抑的哽咽或抽泣。

       记得那是我三岁一年的大年三十,变了脸的老天爷狂吼着西北风,把鹅毛般的雪片在冰封的大地上摔下了厚厚的一层,院子里、门滩、便道上都是我齐膝深的白茫茫晃人眼球的雪。傍晚,好容易捱到雪停,母亲给我换上了拆洗拾掇缝好的过年棉袄,跟在父亲和两位哥哥的身后去门边便道上给先人送纸,为了抢占扫过雪的有限的地方下跪,冷不防被二哥把我推倒在雪地里,我委屈地哭了。正在点纸钱的父亲嚯地站起身,一把提起我,拿着旁边的扫帚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我立马闭上嘴巴不敢再出声,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他们烧完纸再跟在他们身后返回。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回到院子里却不敢进屋,一个人悄悄地蜷缩在寒风中屋檐下墙角处的旮旯里面壁思过,听着旁边窗户中传出的屋里啃猪骨头、吸食长面的噗嗒声,后悔的情绪在心中滋长。祖母问父亲:“长儿呢?怎么不见吃饭?”父亲回答:“送纸的时候哭忒,叫个捶了一顿,可能还在外面发怔,暂不要管他!”听见祖母和父亲一问一答的声音,我那已经忍住的眼泪扑簌簌地又满面流淌了。

       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厨房檐下的墙角旮旯里,听着除我之外的一家人吃肉、吃长面、吃化心梨的声音,后悔的情绪就像发酵的馍馍面一样在腹腔中加剧、膨胀起来,可是自己却不敢回头,只好耐心地等着母亲闲下手来,给我一个台阶,叫我进去!

       当然,我的每一份过年吃食都由母亲给我留着,我进去之后也不敢自己爬到炕上去,和祖母、父亲、母亲、哥哥们一块去坐夜,一个人趴在灶台边静静地吃完我的猪骨头、我的长面,然后乖乖地听母亲的话,吃完长面就去睡觉了!这样,喜欢过年的我,盼望已久的除夕之夜却在我的哭声、后悔、失意中度过了。可是,我丝毫不敢恨我的父亲,我知道是我自己犯了错误。这是记忆当中父亲唯一一次打过我的事。那一次挨打使我明白,大年三十晚上送纸时候哭忒是不对的!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是严厉的,但是,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父亲都不出面,一般由祖母和母亲管着,如果有事一旦触犯了父亲的“王法”,祖母的情面都会变得苍白和难以管用!

       父亲不仅仅对我们姐弟如此,就连母亲在父亲的一沉一顿之下也会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有分辨的声音。父亲除过默默地干活之外,一般很少说话。既就是后来,父亲跟慢慢长大的我们,也很少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除非是给我们指令活计而外。在我们眼里、在我们心中,父亲的威严是神圣的,伟大的,不可侵犯的。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生活的全部就是没明没夜的劳动,几乎没有什么休闲和娱乐。那时候,每天天蒙蒙亮,随着祖母起床的声音,父亲也会立即起来,他先挑着厚重的木桶去担水,然后去农业社开始一天的艰辛劳动。记得,有几年秋季收获的时候,每天傍晚,父亲刚刚拖着疲敝的身形回到家里,急急忙忙抛下两碗拌汤之后,还没顾得匀上一口气,就听到队长在有线喇叭上呵喊:“青壮年男人都到大墩深沟去背谷!”或者是“青壮年男人都到那坡梁上去担糜,快点了、快点了!”有时候甚至饭还没吃完,父亲也只好撂下饭碗紧紧张张地去执行晚上的“突击”劳动。通常,如果不是漆黑的夜晚、大风或者阴雨天,只要有月光,这样的“突击”劳动就要持续一二十天。父亲顶着月亮出门,披着星星进门,大半夜归来时,顾不得洗刷,连衣囫囵倒下就睡着了。

       看着父亲比牛马还要繁重数倍的劳动,我们都懂得了体贴和照顾父亲。祖母和母亲把少得可怜的白面馍和荷包蛋给父亲留着吃的时候,我虽然馋得要命,口水直流,可是却不想去争这些睡梦中都想要的好吃喝,我们姊妹互相监视着,生怕谁去偷吃了这属于父亲的吃喝!

       父母亲都没有多少文化,父亲小时候只上过几年私塾,生活中只能算个识字人而已,而母亲连学堂也没有进过,只是在建国初期“扫农盲”时认得了几个字。在我们姐弟的教育上都没有多少说道,他们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父亲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孝子,父亲侍奉祖母敬事如神的态度,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做人的种子,让我们及早地懂得了做人处事应该具备的品质!

       最让人难以忘记和感动的是,每一顿吃饭的时候,祖母没有动筷子之前,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先动筷子的,直到祖母上炕坐好,父亲双手把筷子递到祖母手中,祖母开始吃饭时,父亲才肯下箸。那时候,煮洋芋是最平常不过的“饭”。记得,每逢吃煮洋芋的时候,父亲把最好焙得最花的洋芋捡几个放到祖母手边,剥好一个递给祖母之后自己再吃。

       祖母告诉我,她在祖父在世的时候是不喝茶的,而是在父亲喝上罐罐茶之后,劝说了她好几回时,她才喝上的。祖母说父亲劝她,茶对眼睛好,早起喝上些,一天不渴不乏,是很好的!我亲眼所见,每天早上喝茶的时候,父亲都把头几盅捧给祖母喝,直到祖母不喝了,他才自己去喝。

       父亲用他的孝道教会了我们感恩,父亲用他的勤劳教会了我们懂事!

       父亲对农活样样在行,无论是下种、收割、码摞、打碾、扬场,没有一样能够难住他,而农活中最难的摞摞子和扬场还是父亲的拿手好戏。通常,农业社每年这些技术活都少不了父亲伸手!

       父亲把农业社的活当自家的一样干,从不耍奸溜滑、故意偷懒,因为父亲诚实能干,曾经被公社和大队干部提拔为生产队的出纳员。

       父亲不仅仅是农活上的行家里手,还是农家建筑上的高手。盖房、箍窑、盘灶、盘炕以及木活,样样精通,因此,天晴天下父亲很少有休闲的时间。天晴的时候,整天忙碌在农业社;一旦天阴下雨,不是给自家整修这整修那,就是被左邻右舍或者亲戚家请去干些修修补补的活。

       实际上,父亲并不是一个少言寡语、不近人情的人,只是在那样的年代,比牛马还要繁重的劳动剥夺了父亲和父亲同一代人的情志,他们的身体经常处于超负荷的疲乏状态之中,使得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关顾劳动以外的事情!其实,父亲能唱能说,完全是一个农村的艺术家。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躺在父亲身边,听他唱秦腔,听他讲薛平贵和王宝钏坚贞的爱情故事,听他讲刘彦昌和华山娘传奇的人神爱情悲剧;听《王桂英跑杀场》《穆桂英破洪州》……父亲唱得声情并茂,讲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我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不过,这样的机会真是弥足珍贵,太少太少了。原因是父亲很忙,很少有闲暇时间和休闲情绪。听祖母和母亲讲,原来父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戏班长,他曾经和陕西名角大口娃、勾魂娃(两个都是陕西秦腔名家的绰号)同台做过演出,和一个同族的伯父是当时艺压一方的男旦演员。1980年农村包产到户之后,父亲由家庭一线退居到了二线,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抱上了孙子,父亲的性格也变得温和了。随着政策放宽,农村文娱活动的开展,父亲被村子里的人恭请为秦腔总导演,他自己登台演出,还教我们唱戏,鼓励我们登台演出。

       父亲的优秀品质,首推孝道,然后是正直、善良、勤劳、能干,而节俭更是他特别显著的品质。

       父亲摞的摞子不仅端庄漂亮,在技术上登峰造极毫不含糊,非常利水,即使到秋后的淋雨时段,下个十天半月雨,也不会出现渗漏发芽的情况;而且摞面上的麦穗他会捡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并且父亲还会把麦摞子基部的麦穗和底部周围场上的麦穗、麦粒收拾得毫粒不见、清清爽爽。当然,收拾场面上的情况,那是包产到户之后,给自己干的时候。农业社的时候,父亲只负责摞子上面的事情,下面收拾得干净与否,那是队长的职责,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父亲节俭的品质还表现在他的饮食习惯上:洋芋不剥皮、吃饭要舔碗。农业社的时候,每年的收入,要数洋芋的分量最多了,起码也有个一两千斤,可是那时候父亲吃煮洋芋不剥皮,这个节俭的习惯一直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包产到户之后,每年洋芋的收成达到七八千斤、上万斤的时候,在大家地劝说之下,父亲才有了变化。不过开始剥皮时,父亲还是觉得可惜,只是大剥一下。再后来,父亲听祖母劝说,洋芋皮子剥了也不浪费,还可以喂鸡、喂猪,父亲才依依不舍地慢慢地学着剥干净了吃。而吃饭舔碗的习惯则一直坚持到他临终前不能吃饭时为止。

       父亲从没有顶撞过祖母,父亲用他在祖母跟前的孝道、以他忙碌的身影诠释了他在家中的威严,以他的勤劳能干、正直诚实和节俭诠释了他的人格和尊严。我们都懂父亲,我们认知父亲的威严,我们没有人对父亲的那个时候的“冷酷”和“不近人情”有丝毫的抱怨!父亲离去已经二十一年了,而他平凡的身影在我们姐弟的心中却愈走愈显伟岸,他孝敬祖母、勤劳节俭、敦厚善良的美好品质永远珍藏在我们姐弟心中而愈久弥新!

                                            丙申初冬丁酉

我的父亲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