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学生的故事‖滴血的斧头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被分配到一个极其偏远的农村中学教书，当时学校里还有七位小伙子和我年龄相仿，大部分也是大中专才毕业。那时我刚二十岁，虽为人师表了，但毛头小伙子的毛病还有不少，比如说爱玩，爱睡懒觉。

    每天放学后，我们这群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就在操场上打篮球。球场当时还没硬化，天睛一身灰，天雨满地泥！我喜欢玩的是羽毛球、排球，乒乓球，篮球很不擅长，每次打球分配人员，我同一个姓周的老师都被列入充数人物。前面的高手通过抽签定队后，队长往往大手一挥:某某某，你就到我们队算了吧！这说的是我和周老师，我们两个也不生气，立即乐呵呵地加入战阵。

    虽然球技差，但因为态度好，也有几个铁杆粉丝。有一个男生叫关柱，初二了，家里住得和学校不远。每次篮球赛还没有开始，他和另外几个学生就已站在了球场边上观战。当我把身上的衬衣往地上一甩，光着膀子上球场时，他总是立即捡起来搭在手上，有时把他班主任吴老师的衣服也检起来，但绝不检第三件，我骂过他几次，总不听。

    打球时他便给我加油，大多数时间是批评:你运球的动作总是放不开，也太丑了……你传球怎么老是不看人，看看，这半场球你失误了几次……你自己进球噻，老给别人……有时也表扬:杨老师，你体力蛮好的，回场很快……杨老师，这半场进了两个球，创纪录了……有一次，他的班主任吴老师认为他讲得有道理，便讲:你个头和杨老师差不多，你顶替他试试！他竟然不推辞，欣然上场。谁知他的技术和我一样烂，特别是不敢拦挡班主任的上栏，让他轻松进了几个球，结果被同队的两个老师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才讪讪笑着下场！

    我有时不跟早班，就有点睡懒觉，经常赶不上早饭。这个情况被他知道后，每当我不跟早班，他一到学校就叫我起床:杨老师，起床了！去跑步咯！叫了七八声，听见房里有动静了，才去早自习。有一天早晨，我实在是睡得太沉了，没听见他的叫声。起床后发现窗台上有一大碗饭，原来是关柱从食堂打来的。我批评他:老师睡懒觉你叫叫可以，但不要做其它事，影响你早自习，不好！

    我到他家做过一次家访，那是五月份的一个傍晚，他的地理模拟考试成绩不太好，就要中考了，我有点不放心，就到他家去看看。这是一个极端贫困的家庭，五间房子还有两间盖着茅草，这在当时已十分罕见。原来关柱父亲长期患病，不能干活，兄弟五人全靠母亲抚养，家里经常是入不敷出。关柱的三个哥哥早就辍学到南方打工去了！是家里的经济状况影响了关柱的学习。

    我有兄弟姊妹六人，家里也是一贫如洗，但我有一个坚强的父亲，长期为我们遮风挡雨，贫困并没有给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当时，我并不知道，贫穷足以摧毁一切，理想、自尊、自信、恋爱、自由……有时都不得不因为贫穷而屈服！

    五月的山村，残阳如血，晚霞似火。关柱陪我在堂屋里坐了很久，也谈了很多，最后他向我保证:从今天起刻苦学习，争取中考成功。我相信了他。只是隐隐觉得他的情绪不高，肯定有什么事满着我。

    中考，关柱的地理果然考得很好，我很欣慰。后来，我便调离了这所学校，同关柱的联系断绝了！

    再一次知道他的消息，却是一个噩耗。关柱追求一个女同学被拒绝，竟然挥起斧头杀死了那个女孩，然后跳进水库里自杀了。我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会事。这两个人我都教过，我想不出在他们两人之间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

    关柱是一个极其阳光的男孩子，人也挺上进的，他和这个女同学交往也有几年了，可关柱一表达自己追求的愿望，还是被女同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无权也不愿评价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但我不能理解关柱暴怒时的无知和残忍，我也不敢想像关柱自杀时的无助和绝望！

    关柱是死于无知，死于贫困，死于歧视，还是死于极度自私和自卑？这让我思考过无数次，也不得其果。也许，如果事发前关柱能向我求助，我是能做一点什么的，特别是我的信任，我的鼓励，我的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他没有！

    我永远也不会理解他的残忍，更不会原谅！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时时想念关柱。这个我的学生，我的孩子，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