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成美，恶器也丨《徐无鬼》章二

《庄子》解，每章一读。

文：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厌葱韭，以宾1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

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

君曰：“何哉！奚劳寡人？”

曰：“劳君之神与形。”

武侯曰：“何谓邪？”

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

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

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2于丽谯3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注：

1宾：通摈，即弃。

2鹤列：陈兵；古代兵法阵形，如鹤飞高空呈现V字形。

3丽谯：高楼。

解：

本章讲帝王养神。

神是什么？文中没有说。但作者认为，“夫神者，好和而恶奸。”通贯全文，这里的“好和恶奸”不应是简单的是非喜恶，其“和”是“天地之养也一”的和，其“奸”泛指世俗观念。神本“恶奸”，但现在如武侯，却为主、苦民、养欲，尽得一奸一私。换武侯的角度，“干酒肉之味”是人之常情，不存在问题，所以他以为徐无鬼也有此般想法。

“夫奸，病也。”既是病，怎么治呢？当然是明白“天地之养也一”。不过本文，徐无鬼从武侯的现实情况出发，解读他的不当。“爱民而为义偃兵”是世俗君王惠泽天下、休养生息的举措。但徐无鬼以为，“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爱民，就是施行仁政，推崇仁爱；有支持仁爱的，就有反对仁爱的，二者造成争乱，不正是“害民”吗？体恤百姓劳苦，偃兵息鼓，说是为了百姓好，其实长远看，就是所谓的屯积兵马，以备征战。“虽为仁义，几且伪哉。”伪与真对，仁义不是人的本真。此外，仁义仿佛面具，具有迷惑人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