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先生
part1
顾常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他的原名据他说叫林耀红，光宗耀祖的耀，红旗的红。
我只从他嘴里得了这一个信息，再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公交站牌前。我坐在长椅上汗流浃背快两个小时。等一个朋友。而他提着两个塑料袋，手里抓着一把零钱，嘴里嘟嘟囔囔的等公交。
第一次公交来的时候，他没注意到，与公交刚好错半拍。他追上去追了好几步，公交走了。他破口大骂。“操你妈”“日你妈”的话不停。
骂骂咧咧半天，声音小下来时第二趟公交来了，他还是没看见，我提醒他，他才慢慢呼呼的提着塑料袋走到跟前。然后，车又走了。他又追了两步，没追上，就到旁边蹲着去了。
我觉得这个大爷好有意思
所以还写了东西记录
『跟前有个老爷爷等公交车，结果他回神的晚一步，和公交车刚好错了半步，他追上去，没追到，对着公交车破口大骂，第一反应觉得他好没素质，然后又觉得他好有意思。我们没有人因为等不到公交车就破口大骂，我们会怄气，但不会这样，所以，觉得他好有意思』
缘分是什么？缘分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第二次见到他的地方是在垃圾桶旁边。
夏天太热，傍晚溜达。
走着走着就突然注意到垃圾桶旁边的人，他背靠着垃圾桶坐在哪里，冲着矿泉水瓶发脾气。
真有意思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我猜测他是一个疯子
因为我以前遇到过疯子对着垃圾桶大吼大叫。特别撕裂的那种。因为他在垃圾桶没找到食物。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又稍微往偏挪了挪，站在离他两家商店的距离。周围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也一下子散开，但没有散远，就和我的距离差不多。
我站旁边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他是太渴了吗？我看了看，想给他递瓶水，又不敢上去。只得继续瞅着。边上的一位大妈说：“可怜地”。马上就有另一位大妈很有气势的插了上来：“可怜啥呀！那都是自找的。老话说，天要命尤可恕，自找死，谁能管得了”
第一个大妈立马把头从顾常转向了这位发言人：“看来你是晓得这人的事情了”。这位大妈摆出我哪能不知道的表情：“晓得了，他们家的事我一清二楚，别说我了，我们那地方哪有一个不晓得他们家事的”。
于是大妈开始大谈阔谈
我一边听着一边注意顾常的情况。他对着矿泉水瓶发了疯的叫骂，仿佛那是他咬牙切齿的仇人。骂了还不解气，又上去把它踢了几脚，两脚就踢到马路边的大空地上，他又追上去，像孩子一样两只脚一同跳起来把瓶子踩扁。踩扁后嘴里还骂着，只是这会声音已经小了下来，别人根本听不清他说啥，然后众人都散了。那两个穿着广场舞衣服的大妈早一起去跳广场舞了。
世界又恢复了正常。或许本来就正常，只有顾常一人在歇斯底里。
我看着他把踩扁的水瓶又用力拧在一起。最后又扔在垃圾桶里。
走了。
我又随即开始我的闲逛。
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part2
后来，当我再一次遇到顾常时，我觉得，我们是真的有缘分。
我的家乡小城即便再小也没有偶遇一个陌生人三次的情况。
遇熟人就不说了。城里就一个大广场，夏天晚上，人们没事去乘凉跳广场舞吃小吃的，很正常。遇见熟人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我们这里还有一句成语来证明这座小城的小：十家九亲
十家人就有九家是亲戚，这可真够小的。
这一次是在晚上。
我和爸爸妹妹去广场玩耍。
爸爸去看陕北秧歌了。妹妹刚好背着爸爸去骑电动车。我无聊的很，只得随便乱逛。走哪算哪。
我把小吃摊逛完后，没什么意思。就找了路边背光人少的一个地方蹲在树下玩手机。玩开心消消乐。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把手机收起来准备换个地方。刚站起来就被突然过来的一群人差点推到。我没怎么反应过来，只听见一个被打的大喊大骂又嘶嘶喊疼的一个声音。很显然，一群人再打一个人。这种情况我也不敢留着看什么情况，只得赶紧躲远远的。不是谁报了警，警报器呜呜的响这群人就立马做鸟兽散了。
过来一个警察，看了看顾常，把他拉起来拍了拍土，安抚了几句。顾常还在骂骂咧咧。警察就给他说什么。我远远的没听清，但听见声音，看着面貌，有点熟悉。
这会安全了。我往前走了几步。一看，是我老舅。
我说：“老舅，是你啊！刚才远远的站着，一下子没认出来”
老舅也笑眯眯的，很亲切，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了有十几天，上个月末放的假”我说
“老舅，你周末还上班啊？”
我和老舅走到旁边一个摊位上，点了两板鸭肠和两份凉皮。
老舅很随意：“老喽，老喽！在家闲的没事干，还不如上班呢”
老舅又问了我些，例如快毕业了吗？打算回来还是打算在外面上班？你爸现在怎么样之类的话。
我本来一直就对顾常好奇，就试着提了提。谁知老舅倒直接开了话匣子，说了起来。
老舅又要了几瓶啤酒，边喝边聊：“这人是我的熟人了，在这街上，我隔个十天半月的出警就能遇着他。再者，你不知道。他是我们隔壁村里的人”
我带着疑问：“他是你们那一块的人？”
老舅嘴里咬了几口鸭肠把它咽下去又喝了一杯酒：“是了，他是我们那一块的人。不过这人，没法说。又可怜，又可恨。让人想同情同情不了，恨他吧！他又现在这样子”
我赶忙问：“怎么一回事？”
老舅接着说：“这人，年轻时是个浪荡子，四六不着调，早晚不着家。”
“年轻的那会，人长的四方四正，浓眉大眼，有许多女娃娃要嫁给他。但他看不上咱这小地方的人，自己跑出去谈了个对象，带回家来。谁知，带回来后，他妈看不上那女孩，就老找事，把人姑娘挤兑走了。”
“他没办法。过了一两年后又谈了一个。这一个厉害。事事是把好手，又在外面挣钱，他妈可压不住这个女孩。只是，人这一辈子，不是这样不好，就是那样不好。他妈这里没啥事了，他又有事了。他这会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吃懒做的人，靠人家女孩养活他呢！有一次，人家女孩不知怎么费力气给他弄了一个手机。那年代，有手机可是了不得的事。人家女孩都没用给了他，结果他没两天就把手机二手贩卖给别人换了钱”
“有一次不知什么情况，听说是女孩外面有了人，他拿着石头把女孩打的站不起来，然后把人家背回去，背回去养好身体后，人姑娘骗他说去哪做生意，挣得钱了给他分，出去后，再没回来”
“他越到了后面，越不行了。不仅好吃懒做，还偷鸡摸狗，没钱了去偷人家摩托车去卖。再往后，还吸毒。毒这东西，一碰上就完了，凭你有金山银山也得完。别说他还没有呢！牢里都进去了不知好几回，出出进进的，一辈子，有半辈子都快住进去了。和他家似的”
“那他结婚有孩子吗？”我问
“有，有倒是有，那顶什么用。还害了孩子和媳妇”
“他年轻时谈的那几个都走了，最后谈了一个倒是跟了他二十年。那个媳妇倒是好媳妇，人老实的很，没什么心眼。当时那媳妇家里人不让她跟，那姑娘死活都要跟，家里有啥东西都悄悄的给他。还从家里偷跑去新疆找他呢！姑娘爸爸气的不认这娃了，也不让家里人去找姑娘。姑娘爸爸本来就身体不好，后面没了，谁能肯定这里面没这事得原因呢！”
“结果呢！给生了一女孩，从小到大都是人家那姑娘养的。他倒是不是在牢里改教，就是在外面喝酒。只是，可怜了那姑娘那么痴心的跟着他。”
我问：“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人家早走了。那女孩等她的娃上了大学后，就和他离婚了，他那会还在牢里呢！”
我听的有些难过。老舅又喝了几杯，我也没再说话。沉默良久
气氛像是燃烧完了的一大堆烈火，只剩灰烬。
我也倒的喝了几杯。
“那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老舅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说：“他年纪大了，从牢里出来后，跟前没有一个亲人。他年轻时都不好好挣钱，这老了更不用说了。没吃没喝，活一天，算一天。后来，不晓得怎么就有点疯了，天天在街上瞎溜达，垃圾桶里翻东西”
“养老院不管他吗？咱这里不是有养老院吗？”
“那幸亏是有养老院了，不然，他怎么活到现在。他在养老院经常待一待就自己跑出来在大街上，然后过个一两天自己又跑回去”
“那他这样放任他在大街上，不怕他伤害人吗？他看起来疯的很。”
老舅说：“怕啥！他那样子，别人不打他就不错了，他还打别人。刚才那不是，有一群混混揪着他打呢！”
我没什么话说了！这会也晚上11点了。街上人也少了一大半。我和老舅就都散了打道回府。老舅临走的时候让我有时间去他家玩几天，说我表哥这几天也回来了。
part3
过了几天，姐姐打电话让我去他家吃火锅。
我去的时候有一大家子人。
我姐姐一家子四口人，我嫂嫂一家三口人还带了小孩同学也都来了。让我惊讶的是哥哥也来了。因为我听我爸说哥哥还在牢里呢！
哥哥说：“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有些拘谨的聊了几句。因为我们大概有七八年没见了，有些不知怎么聊天。
幸好有姐姐打圆场活跃气氛。
在饭桌上，姐夫和哥哥聊天，突然聊到了牢里。哥哥说，他在牢里碰到了姐夫村子里的谁和谁。就在他旁边，他们是一件牢房。平常还打交道。又说你认识的那谁也进去了。我看见了。
嫂子和哥哥不合还吵了几句，他家孩子在乖乖的吃饭不说话。然后，姐姐又说了几句哥哥，让哥哥好好珍惜嫂子之类的话。
我给碗里捞了几筷子生菜和一些金针菇、蘑菇。慢慢吃着。
听到哥哥说：“我在里面过得生活特别养生，早上五六点就醒来，晚上九点就熄灯了。只是吃的饭不太行，有点素。肉特别少，只有肉末末”
“平常还要上工，就给他们安手机里的零件”
我起了兴趣：“就和外面那厂子里一样，做电脑手机的？”
哥哥说：“对，我就是给手机里安那零件的，那零件特别小，不好安。要非常灵巧的人”
我问：“那给你们挣钱吗？”
因为我以前好像看过类似的监狱小说，好像是给钱的，但我更感兴趣的是监狱里面的特别情况。看《余罪》监狱里好像是打架的。我不敢问，只好捡这个小问题问问。
哥哥回答：“挣，给挣，一个月挣九块钱”
真的是好少啊！
不过也理解，毕竟是让劳动改造，又不是真的让上班。
哥哥说里面有时候很无聊，他就看书
这个倒把我惊讶了
“你们里面会给你们看书？”
哥哥说：“会的，里面什么书都有。有励志书。有《创业史》、《白鹿原》、《平凡的世界》，贾平凹、三毛、琼瑶等等我都看过。还有柳青等，都看过。”
怪不得我刚在桌上听到嫂子不知数落哥哥什么，哥哥和嫂子说了一句：你们这些没文化的人不懂我，嫂子说哥哥饭吃不上了穷讲究文化
我还纳闷，他们不是上的学都不太多吗？
原来道理在这里
我越发好奇，和哥哥多聊了几句。虽然哥哥说的这些我在课堂上都学过。虽然我不怎么感兴趣。但哥哥一个没怎么读过书大家对他的风评又不好又刚从牢里出来的人和我们聊书籍。
让我有种新奇感。打破我的旧框架。
吃完饭，哥哥说他会好好挣钱的。我也劝他说，你要好好挣钱，娃大了，上学花钱费的很。
哥哥说那是对的，钱是要挣的。我一两天里就出发。
然后，当天晚上，发朋友圈，喝酒
过了两天，发朋友圈，出发
再到晚上，喝酒，烧烤
再后来，喝酒
后面，喝酒
就像亲戚朋友说的，狗改不了吃屎，他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情况，我也不能单凭朋友圈就武断他
我记得刚加他微信的时候，他微信名字是往事清零。
我那会翻了翻他朋友圈，第一条是前三天。应该是他刚出来的时候。
我有些感触。特别是顾常的事情和哥哥的事情。
我有一种感觉。顾常是哥哥老了的时候，哥哥是顾常年轻的时候。
在吃完火锅后，哥哥一家走了。姐姐说：“你哥哥在牢里面待傻了”
我懂姐姐的意思。
哥哥在牢里受国家的教化，有些不知世事了。
哥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感情，人是为感情而活的。
哥哥也有些天真，觉得不论什么时候开始，都是有机会的。
他觉得，假使嫂嫂离开他，也会有人因他的才华文化而爱他
哥哥打破了我以往从亲戚那里听到的非黑即白的话语
在大众点评里，他是个没有救的人。不好好挣钱，整天喝酒做梦。
我是五味杂陈的，不知如何来评价哥哥。
毕竟不务正业只允许孩子做，大人的不务正业是不被主流社会所看好的。
又过了一个月，我开学了。
等到再放假的时候已经十二月了。过完年，我去老舅家拜年。
在吃饭的时候，我又问了问，顾常还是老在街上吗？
这学期，我一直被哥哥和顾常这两个人打搅。我一直在想他们两个。在听完他们的事情后，我感觉我做不了什么评价。
假如我是他们呢？假如我是他们就一定能过得比他们好吗？就一定能坐的比他们对吗？我不知道。
生命是种体验。我只需慢慢领会就好。判断道德的事交给别人吧！
老舅说，顾常发疯横过马路，被撞死了。
我再没问。
以后也再没提起过。
只是想把这个事记在这里，当做结尾。
之所以给他起名叫顾常，顾是回头看的意思，常的基本意思里有普通的意思。
顾常会死，我也会死，但这篇文字会在时光里，一直在。
瞬间即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