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日记本里的人生
她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七年。
入夜，同往常一样，将手边的日记摊开在月光下，咖啡还留着一些余温。她拿起笔，写下那个了攒了很久的故事。
【01】
他姓李，是个年轻的孩子。
今天是给他做治疗的第232天。
躺在病床上的他正剧烈的扭动身体，为了避免护士的针打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太怕那一身白大褂了。
也或许是怕疼。
他妈妈个子小小的，是印象里的江南女子，温婉可人。此刻就好像用了生命中最大的力量一样，将他堪堪的固定在合适打针的那个位置上。
每天见到的都是这样的一场战斗。
她在护士姐姐来的那个时刻，抱着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怕，这都不疼，然后再用最大的力气去制止他的不配合的动作。
他今年三十岁。
古人说，三十而立，成家立业，可是他现在没有机会了。
【02】
每次做治疗都是很灵活的时间。
所以我会在病房，在前面的小院子里，带着我的机器出现。
到给他做治疗的时间，在病房里没有见到他的人。
我转身去了院子里，见着阿姨和叔叔带着他出门晒太阳，阳光很暖很温柔，晒在人身上很舒服。
他的头发剃的很短，许是方便治疗和护理。他有一双很大的眼睛，但他无法长时间很认真的看一个人，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
他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就呆呆地坐在轮椅上，不时地磨牙。
叔叔站在旁边，一只手搭在轮椅边上，仿佛怕他意外摔下。阿姨在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每个瘫痪意识不清的人，并不是真的就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而是清楚的看着那个神志不清的人使用他的身体，毫无尊严，又会怎样？
我真的无法想象。
安置好机器之后，我把口罩褪到下巴上，摘下手套翻过来装进口袋。面向阳光的方向，伸了了一个大懒腰。
我回头望向轮椅旁边站着的阿姨，冲着她笑了笑。
"今天的太阳真好，特别暖和。"
"可不得嘛，带他出来晒晒，一会儿还得去做其他治疗，不想回病房折腾了。"
"嗯，正好天气也不错。"
在整栋病房楼前面的小花园里，遍布阳光。
和公园里那种，长得特别相像的健身器械旁边基本都有人，一般都是患者和家属，也有很多是护工。他们说说笑笑，沐浴在阳光下，好像只是在家里，平常的聊天一样，温馨的不像话。
跟想象中白大褂、阴森的白色空间，仿佛有些不一样。
【03】
我回头，阿姨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跟他说着话，家乡话我听得不大懂。
大致是说赶紧好起来，回家以后我给你做好吃的。
应该天下的妈妈，都喜欢看着自己的孩子吃自己亲手做的每一顿佳肴，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妈妈了。
下次回家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金纱。我看着他们的身影，不自主地露出笑意，仿佛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开始和我聊天。
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说，他以前可喜欢吃她做的饭。
还说了好多。
他大学毕业以后选择在北京工作，单位的领导都夸他，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已成了经理。
说到这，她有些哽咽。
"如果不是医院给我们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他的这些事情，他脑子可聪明可厉害，不想让我们担心，什么都没和家里说过。"
大抵外出闯荡的孩子们，都十分喜欢报喜不报忧。
我见阿姨还沉浸在情绪里，便开口问道。
"那他是在北京毕的业？"
"不是，在我们老家。那是名牌大学，他从小学开始就一直都是班长，可优秀的嘞。上学也都是半工半读，他可懂事。"
阿姨说了很多，虽然方言我听的不大懂，但是可以理解大概的情况。而阿姨说他的事情的时候，目光里都是自豪和骄傲。
【04】
他自供自读，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两年多的时间，已变成经理，甚至在北京，迁了户口，买了房子，和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出差的时候，突然晕倒，临床诊断为脑动脉瘤。
苦日子看似都熬过去了，幸福也都已经近在咫尺。
却突然发生意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甚至意识都不大清楚，每天的生活只能靠二老照顾。
叔叔看起来是特别朴实的一个人，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我总觉得有一些哀伤与无奈。阿姨的眼睛总是红红的，也许是在担心他以后的生活。
其实我见过他的女朋友，那是很漂亮很大方的一个姑娘，我一度以为那是他的妻子。
如果生活没有意外，还会不会叫做生活？
我们发奋读书，努力工作，是想让爱人、让父母、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对于他而言，好像并没有。
在北京，房子的租金高的吓人，甚至要付出一半的工资。各项生活费零零散散，钱就好像永远不够花。
不努力，也许就真的生存不下来。
于是大家勒紧裤腰带，熬夜早起各种赶工，长期的不规律作息，最先提出抗议的是满地的头发。
各种各样的压力，甚至让一部分人精神濒临崩溃。
白天黑夜的连轴转，遭殃的不只是头发，我们的身体也亮起了红灯。
颈椎腰椎甚至肝肺功能都有损害，可是放下压力，就等于放弃生活。
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2012.12.14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拿着手中的笔愣了很久。
在医院待久了，好像对生命的敬畏都变得不再那么敏感。各种各样的疾病苦痛砸在眼前，已然开始麻木。
可是这个故事，依旧让她难过。
我们不再爱惜身体，每一个欲望都可以架在健康之上。后果是无从谈起，也不愿谈起。
: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重来，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
她再次提起笔，把这句话添在了扉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