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烹茶，却有故人踏月而来

1

  大雪暂歇，空寂无人的山谷里，一扇木门被推开少许，伴随着推门声，有积雪簌簌而落。

寒风却未停，冷意浸骨。那推门的手扶在门框上，似乎在犹豫究竟是出去，还是合门回去。迟疑片刻，还是推开了门，一脚跨出，立刻打了个寒颤，冷风噤的他眯起了眼睛。他忙伸手拉住衣领，暗叹今天可真不是个约见朋友的好天气。

若不是这约定是早年定下的，他是决计不肯离开温暖的被褥，在这深夜的雪地里喝劳什子茶赏劳什子雪的。

好在今夜有月。他开始从屋里一样样往院子里搬东西，炭炉，茶具，茶饼，扇子。而后搭好架子，认真生火。

风啸过耳，好不容易生起的炭火被风吹灭，他忽的抬起右手捏了个诀，行动间衣袖翻飞，煞是好看。只见那掌心迅速凝起一团淡红色光芒，映在他眼中亮如星辰，然而，尚未送至炉边已经湮灭。

他又恢复了平庸，那一瞬的灵气仿佛也随着光芒散尽，右手掌心空空如也，他不由唏嘘，捡起丢在一旁的扇子开始重新生火。

煮茶的水是他在大雪封山前从山顶取来的，那山极高，他攀爬不易，想起曾经蹑云逐月，到山顶不过片刻，却只为登高望远，不由嗟叹。山顶多有奇草良药，去一趟自然该取些来，卖了贴补生活是极好的，不卖留着给自己备用也是极好的啊。

炉里的水轻微滚动，他袖手而坐，看得入神。

那人的声音如在耳边，细语笑道：“水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陆羽的《茶经》这些年他翻阅过很多遍，一遍一遍更深的理解那人当初的爱茶成痴。

然而当初那个小少年颇不屑地说：“煮茶自有茶博士，我只需懂得品茶。”

如今他可真要大笑这小小少年三声，那人当时也是笑了的，而后低了眉眼，注视着手中的一杯茶，水汽氤氲，模糊了那人的眉眼，直让人觉得美到不真实。

2

那时他是扬州城人人赞一句英雄出少年的侠客，整日里穿街走巷，以为很见过世面；脂粉堆里染过香，以为很懂女人；读过几首春愁小诗，以为看破红尘。

但他毕竟还太年轻，年轻到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的爱情。

那一日，扬州街口的繁华闹市，他背着剑春日闲游，路过一家茶楼，正要进去小坐，一股力道猛地撞入他怀中，他下意识伸手揽住，只觉茶香袭人。

老板追出来，气道：“老朽珍藏的好茶！全被小丫头骗喝了……”

那人在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笑眼！似得意似无辜，又冲淡平和，似茶。

他心里一震，不知已被人拨动心弦。

一轮孤月，千里雪白。

茶已满上，玉色茶杯，澄澈茶水，轻执茶杯，有暗香盈怀。

他忽然兴起，随手捡起一截断竹，一手托杯，一手执竹，身形随风而动。

像是天空重新下起雪，却只在他步履所到处扬起落下，竹枝翠绿，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点在雪地，时而在落雪中转动。他舞的尽兴，额发渐湿。那双眼渐渐流露出一种痴迷的神色来，只看着手中稳托着的那杯茶。

忽地，竹枝点地，划过最后一笔。他猛地顿住，茶杯向前平送，一切静止。

雪地上四个竹枝划出的字——止洛嫁我。

把竹枝换成佩剑寸红，便是当年他求婚时的剑舞。

叫止洛的女孩子，可还记得这多年前的雪夜之约？

3

寒风又起，随风似乎传来铃铛的声音，叮铃叮铃，鼻端落了一粒雪花，却似乎嗅到了沙漠的味道，那里干燥、炎热，只有骆驼缓慢的游走。那里还有一个穿着奇怪的女孩子，她在沙漠里迷了路，喝了他的水，赖着与他同行。

沙漠的晚上温度骤降，他用真气绕身取暖。那女孩起初只是观察他，后来挨过来，越凑越近，直窝进他怀里。他大为尴尬，跳起来避开她。她却拿眼睛无辜的瞅着她，不说话，嘴角抿起的笑天真又狡黠。

后来她便一路随行，几番丢都丢不掉，也只好由她去。求婚被拒后，月光如水的院子里，她笔直的站在那儿，问他：“止洛很好，我也很好，你可愿同我一起？”

那之后她不告而别。不久后寸红被盗，他意外卷入一场江湖阴谋，做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险些丧命。那女孩在危难时刻突然出现，她武功平平，只是些花拳绣腿，脑子却好使，勇气更是世间罕有。在他负伤后内力尽失而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引开了追兵，护得他周全。

叫赵奕的女孩子，不知今晚她可会来赴约。

4

杯中茶水已凉透，不知茶水和身体哪个更冷。他丢掉竹枝回到火炉旁，这才觉得冷的发颤。他年轻的时候不枉少年，上了些年岁能躲进这深山里不计岁月，上苍待他厚矣。如今他所思所念，也不过是见一见旧人，叙一叙往事罢了。

寒风渐渐止住，雪地上的字已经没有痕迹。天色向晚，山谷寂静无声。他围着火炉几乎睡去，忽然，有什么在竹林间快速穿过。他被惊醒，茫茫然睁开眼四处寻觅，一只飞鸟鸣叫着飞下山谷。

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似乎传来脚步踩在落雪上的声音，不快，很稳，他站起身来，极目远眺，那遥远的对面，白雪皑皑中，一个红衣的身影正远远走过来，隐隐地，似乎看到她的笑，天真而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