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击师

2016-07-25  本文已影响28人  混沌猫

黄昏尽头

西面的阴霾被天火烧出一道伤痕,夕阳的余晖就从那里倾泄下来,照亮我的战场。我

现在要去见一个来自地狱的人,我曾经杀死他一次。他是我的敌人,但他也可能是这个世界

上我唯一的知己。

我会再次杀死他。我不得不这么做。

雷恩

这一切要从三个月前法达尔的那场比赛说起。前两局场上基本稳定,拳王法达尔对战

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剃刀”。第三局开始时,法达尔的出场方式依然延承了惯例的经典风

格,场下期待已久的观众先是看到高大的黑影从升降梯上徐徐出现,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

突然一束光打亮拳王的面具,那个属于远古邪神的狰狞面孔立刻掀起了台下众多疯子们的激

情热潮,人们尖叫不断,在他们排了两场的队终于轮进场内之后,长久压抑的期待在这一刻

被释放,形成一波狂热的浪潮。

对手是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小角色。前二十分钟的交手中,这个家伙明显处于劣势,

我都禁不住对他产生同情了。法达尔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对手,我们都知道这场比赛胜局已定。

我也加入到欢呼呐喊的人群行列,不经意望向身边时注意到只有经纪人米卢眉头紧锁。那时

我还不知道这个眉头紧锁的意味深长,但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不祥的征兆。

预感在第三十分钟的最后一瞬间突然应验。法达尔一拳击倒剃刀,那小家伙看上去痛

苦不堪。裁判员开始读秒,大家都以为法达尔就这样要胜了。我望向米卢原先的位置,却不

见了他的踪影。我有些疑惑,但我的注意力马上被接下来几秒里发生的事情猛拽了过去——

法达尔走向剃刀。裁判员挡在他们之中,还说了什么,似乎在􏰀醒法达尔回到等待区。

这时剃刀突然猛然跃起,一拳击中法达尔的右耳。这一击着实蹊跷。法达尔立刻应声倒地,

不停地抽搐,再也不能站起来。裁判员判定法达尔无法完成比赛之后按照规则判定剃刀获胜,

场下一片寂静。剃刀在法达尔身边茫然地徘徊着,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裁判

判定后他仿佛才醒悟过来,接过奖杯把它举了起来。

我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个看上去不那么靠谱的冠军,只是穿过人群努力挤上了擂台,赶

到了法达尔身边。我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浑身禁不住的颤抖。他面具后的双眼凝视着我,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米卢出现了,他带人用担架迅速抬走了法达尔,我紧随其后。我们

匆匆赶到医务室,法达尔就在那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还没从失去好友的巨大悲痛之中缓过来,米卢突然抓着我的肩膀,低沉地对我说道:

“雷恩,你明白的。现在我们不能失去法达尔。”

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也发生了转折。

我知道,法达尔是不会死的。

法达尔

搏击师是地下堡垒里最大的明星。人们欢呼,眼中泛着泪水。他们把在这个废墟城市

里生存下去的希望和信念寄托给你,当你在台上战斗时,你是用你的生命在表演。但你当然

不是在扮演你自己。戴上面具时,你就成为了远古的巨神,你是希望,你是人们的信仰。你

双手高举,沐浴在战胜之后的荣光里。但你丝毫没有在骄傲之中得意忘形,因为你知道搏击

赛的危险性。你曾目睹最好的朋友在这个地方死去,而现在你和他在扮演同样的角色。

当然这里会有曲终人散时。灯光熄灭,人群消散,你在黑暗中摘掉面具,你又回归到

人海茫茫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在乎你。荣耀属于法达尔,属于整个地下堡垒的人

民,属于远古的众神;而你是雷恩,你平凡无奇而又卑微低贱,你只是众生之一。

自从大战的硝烟遮蔽了东海岸的天空时,人们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原本用于军事避难的

地下堡垒成为了最后可以生存的空间。太阳在阴霾之后常年退居二线,而带着强酸的雨又时

常袭来,留下地面上一片荒草不生的绝境,人们失去了重返家园的希望。这些年来,地下的

开发工事一直没有停止,但堡垒里的人口暴涨使得所有生产力都被投放到地下空间的拓展和

粮食作物的培植上了。农业和医疗科技这些年凭借着上一个文明的残迹得以高速发展,一定

程度上解决了人民的温饱和健康问题。

一段时间里人们开始不再惆怅地集中在天井之下凝望那死气沉沉的天空,这得归功于

新兴娱乐运动的崛起。搏击师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远古的生存欲望被唤醒,并通过这种原

始的搏斗消解了那些无法满足的乡愁情绪。荣誉,鲜血,金钱。这是人们要看的东西。看准

了市场后,各种搏击师组织也随之兴起,搏击表演的活动成为各个团队之间的竞赛,搏击的

规则也逐渐达成一致。

一般来说,搏击师是没有个人自由的。他归属于他所代表的阵营,人们永远只能看到

面具上的图腾,人们也只关注这个。搏击师的灵魂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成为人们心中英雄的

化身,但对于面具后的那个演员,人们不需要了解。搏击协会里有着各种潜在的规则,经纪

人们不想让个人英雄主义在自己的团队里扩张,因为凡人的体能总会衰竭,到了不能再打的

时候就得有人接替。而每一个英雄背后都随时有着替补,搏击师可以有很多个,但英雄只有

一个,它是一个团队的品牌,是经纪人可以操控的商标,搏击师可以被随时解雇,不守规矩

的家伙甚至会被禁赛;但英雄却是完美的,不管是哪一个人戴上面具在扮演他。人们关注的

也只是这个。他们要希望,我们给他们希望;他们要完美的战士,我们给他们完美的战士。

各取所需。

比赛有两种,分常规赛和无限制赛类。通常搏击组织的经纪人会特别爱护自己旗下的

王牌搏击师,因而我们参与的更多是常规比赛,按正常表现发挥,被打败了去调养一阵,甚

至可能让替补暂时取代;而如果打胜了,经纪人收钱,你可以领取到一笔分红。这笔钱该干

啥干啥,我总是喜欢和兄弟们一起去喝酒庆祝。酒精让我忘记伤痛,忘记徘徊在死亡边缘的

那种危机感,并把它上升为一种悲剧审美。只有在醉酒时,不用戴面具我也可以感觉到自己

还像在场上一样。我会幻想自己和对手较量,但不是在擂台上,而在战场上;我也没有戴着

法达尔的面具,我以我自己的身份赢取属于我的荣耀。

无限制比赛我没有参与过,那不多见。把人打死为止,然后对方的英雄就在众目睽睽

之下宣告了死亡,永远不会有人再戴上他的面具参战。搏击团队在这样的地方会有可能付出

惨烈的代价,因为失败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英雄,那不仅仅像是失去了一个搏击师那么简

单。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经纪人也会做出这个沉重的决定,比如旗下的某个英雄已经过气,

失去了人们的支持;或者是某个搏击师不守规矩,对他进行惩罚,这种场合也会在一些比较

大规模的组织里发生,有些英雄通常由固定的搏击师扮演,而这种惩罚无疑是残酷的;更多

时候,参加这些比赛的是一些小团队,常年的不景气让经纪人不得不背水一战参加这种对他

而言也相当于是玩命的赌博:失去自己最后的筹码,或者赢取巨额的奖金,然后收购新的战

士从而东山再起。这类比赛时常在黑市里进行,观众愿意花更大价钱前往观看。

在有一种特殊情形下,常规赛会演变为无限制比赛,即场上发生意外死亡事件时。当

众死亡的英雄需要遵循这几百年来搏击表演的规则,从观众的视野里永远消失。但和无限制

比赛不同,这样的比赛里不会有获胜者,误下杀手的搏击师也会被搏击协会永久禁赛。

后来,我知道当初那晚我们几乎沦为那种被动的无限制比赛。当然法达尔没有在场上

断气,所以最终还是剃刀获胜了。那时法达尔还是搏击界当红的宣传对象,米卢和我们的事

业不能毁于一旦。因为除了法达尔,米卢旗下别无英雄;他是个剑走偏锋的投机者,在其他

团队大力培植多个英雄时,他倾尽财产培养出唯一的一个明星,而他也没有让他失望。重新

替一个新英雄打造声势会再次花掉他的钱,而且新人的出场费不耗下那么多年的积累,是不

会容易上升到法达尔的这个高度的。那晚我们不动声色地掩盖掉了一次误杀事件,我戴上面

具成为法达尔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米卢那家伙不愧是投机分子,我看到他事后和剃刀的

经纪人眉来眼去,我估计他是拿误杀的事去敲竹杠了。对方据说是个刚发迹的小团队,脆弱

得很,经不起威胁。

当然,我那时只是刚投入到自己的新角色之中,没有注意别的事太多。当我很久之后

知道了当晚事情的真相,再重新回忆起一些蛛丝马迹时,我终于意识到,我们还是太容易轻

信他人了。有时候,这些信任是致命的。

比利

灰街的比利什么也没说,但人们隐约感觉到他不再是那个总在黑影里捡破烂的龌龊家

伙了。“捡破烂”是这一带的黑话,以前我就是干这个的。灰街是地下堡垒最阴暗的角落,

那些高贵的上层人士永远不会知道这里也有一条产业链。灰街的西面是大天井,地下堡垒的

穹庐在这里开裂。地上世界的酸水灌溉到这里,形成一片腐烂荒芜的雨区。那些无人认领的

尸体被运送到这里自然分解,我们身穿简陋的雨具把它们搬运到化尸池里。这个过程比你想

象得更加危险,曾有无数个家伙就在这个过程中和那些尸体一起长眠了。地下堡垒与世隔绝,

然而依然有一些人会关注这个世界外的天气,那就是我们。任何一场雨都会是致命的威胁。

我的父亲就在从化尸池赶回堡垒的这段路上遭遇阵雨侵袭。最后倒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血肉

模糊的身形。那年我七岁。从那之后,我逐渐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和死亡面对面。

“捡破烂”是技术活。运送尸体到我们这儿的往往是官方的人,他们守在雨区的附近,

我们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我们会在雨区的一个死角,往往是一块岩石的背后,取下

尸体身上有价值的部分,然后掩藏在雨衣下偷运出去。有价值的部分,我说的当然不是你想

的那些首饰衣物之类的玩意,官方的送尸员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会留下明摆的便宜给我们这

些廉价工人白赚。我指的是......更鲜活的某些部分。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比如某个内脏。

我们自有办法把它们转手给黑市,而他们也自有办法使它们合法化地运送出去。不然你以为

医院里那些热门的器官移植业务为什么从不担心“配件”的缺乏。

我说捡破烂需要技术,还在于对器官切割的手法。我注意到大多数人都在惟恐被发现

的惊慌情形下同时压抑着自己的恶心感匆匆取下某个器官或组织,最终能够不露马脚地运送

出去就足以使他们庆幸上好久了。我似乎总是不太善于进入一种惊慌或恶心的状态,所以我

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切割活动之中可以激发我的审美情趣的部分......偶尔我也会不太好意

思地对自己说,这就像某种艺术。其他的“拾荒者”们太不懂得为自己打算,总是看黑市最

热销的下手,可那些器官总是很占体积,每次不容易运送走多少。我开始徘徊于医院左右,

注意到每个人的需求并不都是一样的。很多信息黑市并没有告诉我们,因为他们相信我们不

够优秀。但假如有人可以完美地区分出一条腿上的腓骨长肌和比目鱼肌,知道桡骨和尺骨在

一只手上发挥的作用不同,并用最常见的刀具轻松将整条肌肉或组织完美地卸下来并􏰀交给

他们时,情况就有所不同了。精密作业让我获得更高的报酬,尽管我还得在世人眼皮子底下

没有尊严地过活。

他们总以为捡破烂的比利是个生性怪癖的家伙,仅仅因为他喜欢沉默。没错,沉默让

我感觉到内心的宁静。我也喜欢在雨区的边缘凝望天空。我不曾看见过我父辈们所􏰁述的“天

蓝色”,事实上我无法想象。捡破烂的老丹东曾送给我一张生日贺卡,他说那是他在灰街的

繁华处捡到的一张卡片,他不识字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他觉得那很美,可以引出某种不

真切的希望,它让我们感觉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据说那张卡片上的天空就是天蓝色的,

和如今我们所看见的阴霾不同。我无法想象出其中的区别,因为我是个色盲,在我眼前呈现

的只是两种不同的灰度。但我喜欢凝望天空,某种和“真实”的世界相关的东西总是让我的

心绪变得宁静,有时我也会撒谎对自己说,我看到他们说的那个颜色了。

但其实我的世界里只有一种颜色,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从小我身边的大人们就惊异

地发现我只能把红色的东西从五彩斑斓之中区分出来。红是我的世界里唯一有生命的颜色。

我喜欢火焰,喜欢血液,喜欢灯光。

所以我也常混迹在搏击场下,在喧嚣之中静静地观望着台上的搏击师用生命在演绎的

色彩。我缺乏那种激情。我向往那种激情。但我知道终究只有黑暗处才是我的归宿,我没有

他们的力量,我没有他们的体格,我瘦弱不堪,我只是个捡破烂的,任何一个小流氓或者混

混只要看我不顺眼都可以随意地殴打我,辱骂我,而我总是拖着破烂不堪的身体仓皇逃离他

们的视野,和一只卑贱的老鼠没有区别。

直到今天,反观那段过去时,我也总是惊异于这一切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不管我再

如何冷静,也许终于还是发了那么一回昏吧。那天,荣老板出现在雨区边缘。和死亡打交道

这么久,我能看出哪些人的眼里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从荣的口中,我得知他是一个破产的搏

击投资商,家破人亡使他再无颜面活下去。他说的话也许对我产生了影响。有些东西也是我

一直来奢望而无法求得的,比如尊严。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生存意义产生了困惑,有那么一瞬

间我想和他一起手挽手走进那片正下着倾盆大雨的死亡之境。但最后我没有那么做。也许是

不甘心吧,我想。

两个没有退路的失败者在那时走到了一起,一个拥有豁出去不计代价的信念,而另一

个拥有搏击协会的注册号。“这就够了。总得最后试试。”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烟,说道。“作

为一个英雄死去,总好过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

这是一场赌博。而我们赢了。

那时,荣老板问道:“可英雄都有自己的名字,代表了一个信仰符号。你有什么信仰?”

信仰?我不了解上层人士喜欢玩的游戏。那些远古众神和我无关,平时使用的刀具反

射在眼中的光芒却是我生活中的真实。

“就叫剃刀吧。管他呢,我讨厌循规蹈矩。”

荣笑了。我知道,他喜欢这样。

剃刀

“你会搏击吗?”当我们确定要玩一场危险的游戏时,荣这样问我。我耸耸肩。“逃避殴打的经验倒是十分丰富。”“我知道有几个家伙容易对付。”荣想了想,然后说道,“森林俱乐部的老板跟我比较

熟,我会让他安排几场黑赛,打响你的知名度,钱归他们。你的外形基本上对赌徒没有什么

吸引力,这对赌局的操盘手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然后,这其间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吸收

搏击的经验。”

我听他的话这么做了,但我的搏击技术常无长进。我和荣时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

活,在没有比赛的时候我和荣都回到雨区,我把我的生存之道教给他。

不久前,荣告诉我,有个大老板看上了我,说会免费给我做培训。我俩都很高兴。那

晚我们小破费了些,在篝火边喝酒,聊了很多。他说他喜欢我喝醉的样子,平时的我太过沉

默。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宿醉的头痛感让我依然处于某种不真切的状态。我发现篝火边

只有我一个人,而周边并没有听见荣的声音。我喊了几声,回应我的只有远处淅沥的雨声。

不妙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那天早晨荣醒得比我早,没有吵醒我。他大概接了送尸员

当天早晨的生意去了雨区。经验不足的他还没有掌握雨区生存的所有必知的事项,包括如何

预测天气,如何利用雨区岩石的拐角处躲避酸雨。

我来到雨区,前方的景物在雨的层层遮蔽下并不能看得清楚,但黑白世界里唯一一抹

鲜红却点缀其中,让我知道我的猜测是真的。

我没有流泪。我真的,没有流泪。

我只是,又将回到我的黑暗世界里去了。我蹲坐在酒吧外的角落里发呆了好几天,期间忍受过路人把垃圾倒在我的脸上而无动

于衷。有只癞皮狗在我的脚边拉屎。有个穿着红艳的女人从我身边路过,我可以感受到从她

眼角那颗痣抛过来的鄙视。第四天的时候,我已经丢掉这些时光里学会去在乎的一切。我走

进酒吧,点了最贵的酒。老板叫了保安,想把我拖走,但我用我在搏击场上学到的有限经验

撂倒了他们。更多的保安围住了我,周边的人群开始骚乱,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冷静

判断。我发疯似地回击那些保安的拳头,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搏斗带给我的快感。

好事者们开始起哄,欢呼,惟恐天下不乱。坐在角落的那个一个男人甚至也参与到了我们的

打斗之中,他和我一样无目的地痛打着那些家伙,他和我一样没有使用武器。他和我一样,

双眼流露出真正的无所畏惧。

看热闹的家伙们很快退散了。那个和我有着同样激情的家伙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酒,

最贵的。我俩相视一笑,然后一饮而尽。捡破烂的比利依然保持沉默。但他发现了自己的同

类,同样为着盲目的目标而搏击,舞台上的荣耀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直到警察来把我们带走之前,我们相处得都很愉快。他看上去体格强壮,但却不胜酒

力,醉得比我更厉害。我知道有些常年从事特定职业的人为了保持健康的身体状况,不被允

许喝酒,因而在酒量上缺乏锻炼。

之后,我被单独关押,在监狱的铁壁里待了一些时间。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早已习惯

了黑暗。一个月后,有人来看我。这很奇怪,因为我的朋友不多。

来看我的是一个大老板,他说他关注我很久了。我想起了荣老板曾经向我介绍的人,

应该就是这个家伙了。来者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我也没问,有些交易需要保持它的神秘性。

大老板看重我弱不禁风的外表,他觉得这对敌人很有迷惑性。他给我反复看我参加的搏击活

动的录像——当然,这是在他把我保释出去之后的事。他发现我的打斗看似没有技法,但有

着一些奇特的规律。我和他一起分析,最终意识到常人并不能像我一样立刻了解到要阻断对

手的某一动作时,应该击打在他哪两块肌肉之间的肌腱上。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练习。我开始真正成为一柄剃刀。

“要玩,就玩最大的,玩最狠的。”大老板对我说。他给我安排了一场黑赛,对手是当

红搏击师法达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对方的经纪人的,但他告诉我这场比赛稳赢。前两

场比赛我先受点苦头,第三场发挥我的特长打法,一开始可能不太起效,但英雄法达尔在最

后一刻会自动倒地,别人看不出其中端倪,而他懂得如何表现得失去战斗能力。一共五场比

赛,但实际上只要打三场就够了。大老板会在那之后阐释我的特殊斗技,而人们愿意接纳一

个新的英雄。一个不如法达尔那么完美的英雄,一个更有个性的英雄。这会招致一些纷杂的

话题甚至是质疑,但问题不大,只要我勤加练习我的技术,一开始对付些不知所谓来挑战的

杂鱼绰绰有余。

我同意了他的战术。说实话,虽然我毫无表情,但我内心是有些激动的。法达尔是这

个时代的英雄,即使是我也曾在搏击场下无声地为他喝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我不想

质疑大老板的方法。我想这只是个开头,难免会涉及一些阴暗龌龊的过程。但我就是来自于

一个比这还阴暗千万倍的地方,难道不是吗?

那晚的比赛,起初的确看上去是按计划在进行着的。我为此挨了不少的痛打,但对方

留有余地,让我可以一次次地站起来。我尽量表现得弱不禁风,我知道我表现得越弱,大老

板在赌坊的收益就会越大。

但最后一场比赛似乎出了问题。我从法达尔面具后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迷惘。那种迷

惘我曾在荣老板的眼中看到过,那时他在和我谈论尊严的意义。

他挥拳打了过来,即将重击在我右侧的腹外斜肌上。这一次,我知道他来真的了。也

许他厌倦了逢场作戏,也许他在最后一刻想要保住属于搏击师自己的尊严,我不知道。我只

知道自己不能承受这个力度所带来的后果,果断地把自己摔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好久。我几乎放弃了。裁判开始读秒,英雄法达尔走向我,他意识到有些

不对劲。人群推推搡搡地涌向看台边缘,他们嘘叫着表示不满,我败得太容易了,他们没有

看到想要的激战。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垂挂在擂台之外的那只手臂,我感觉到他还在我手上涂抹了某种

清凉的液体。“想办法拍打进他的耳朵里。”低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大老板。自从比赛开始

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他说他有别的事务要处理。他给我安排了另外一个训练员,暂时担当我

的领队。这会儿他就在人群中,我虽然没有抬起头,但我感到他又来到我的身边了。虽然没

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话给了我一分信心。我想实际情形也超乎他的预料,这

里头有些东西失控了不在计划之内。

法达尔再次走近我。我趁机猛然跃起,一拳打在他暴露在面具之外的耳朵上。我满手

湿漉,某种液体和我的汗水混杂在一起,我区分不清。但我想它是应该进入他的耳朵了,因

为某种效果立刻发挥了作用。法达尔到地不起。

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回头寻找大老板的踪迹。看不见他。裁判把奖杯递给

了我。领队穿过人群,示意我们还有急事。我们就这样匆匆离去。

领队脱掉我的面具,带我直奔一家地下医疗所。我不明所以,还没有从不久前刚获得

的胜利带给我的不真实感中抽离。我被要求躺上一架白色的床上,医生靠近我冷冷地说,“现

在让我们看看中毒的那只手的情况吧。”直到这时我才仿佛回归到真实之中,右手之前接触

液体部分的剧烈疼痛汹涌地传来。

切割和移植手臂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我对医生说我的肱桡肌是完好的,他可以完整地

保留它。医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

大老板此时站在我的身边。我问他:“法达尔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吧?医疗官和对

方的经纪人会轻易发现中毒的迹象的。”

“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全都处理好了。没有人会死。”大老板说完这句话,就背身离去,

消失在门后。

雷恩

有着相同孤独的人可以在人群中认出彼此。剃刀出乎众人意料打败法达尔的那晚,我

的注意力更多地是在我的朋友身上。但自从我成为法达尔之后,我开始注意这个男人,无数

个夜晚我置身于狂热的人群之中静静地观察这个奇怪的家伙。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狂欢

的氛围所带动,而是在研究舞台上那一个又一个家伙的表情。

剃刀和法达尔不太一样。法达尔是英雄光环之下的完美主义者,他在胜利之后会和场

下的人一样狂喜,高呼,唤起人们心底相同的情感。但剃刀是个异类,他似乎从来都是那么

冷静,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就连他的面具也是那么的简单:一抹白色,没有任何图案。就像

他的名字一样,“剃刀”,简洁,明丽,充满杀意。

有时我扮演着法达尔在擂台上搏斗,也会有那么几次无意中和人海里的他遭遇四目相

对。我确信我认出了他。那个瘦弱的,穿着黑色晚礼服的矮小男人。曾经他不是这身装扮,

但他的眼神一直没变。

成为法达尔之前,我是一个替补搏击师。东补补西补补,哪个俱乐部的英雄受伤了,

由我顶替上。那时我就在希望,可以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英雄身份。在场上听见众人的欢呼

和高歌,我感到很幸福,觉得自己就是最强大的。但每次摘下面具,我又变回普通人回到人

群里。协会禁止我们暴露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这时常让我遭受游离于不同角色面具之间的自

我困惑。我很痛苦。体内有个声音在呼唤战斗,但它不属于任何一个远古神灵,它属于我自

己。

当然协会也禁止私下斗殴,那一回如果没有米卢的介入,我很可能就被禁赛了。那一

回我也遇见了一个和我有着相同孤独的人。我曾以为那种孤独在我拥有一个固定的英雄面具

之后就可以消解,然而它却变本加厉。我经常不知道自己是雷恩还是法达尔,我在梦里听见

深爱的女子叫错我的姓名。

我终于知道这种孤独是无法消解的,只要我还以面具的身份再继续战斗一天。

我知道他身上的孤独也没有改变。所以我确信,我认出了他。

近来法达尔的比赛越来越少。剃刀走进人群的关注视野之内,他的技艺也一天比一天

更好。他在取代法达尔。

而米卢似乎并没有为此而感到烦恼。我向米卢􏰀出,群众的生活太乏味了,需要来点刺激的。法达尔要和剃刀再干一架,

新旧两代拳王的恩怨未了。

米卢想了想。第二天他告诉我答应了。生意越来越差,我想米卢也在承受着较大的压力。是该证明些什么的时候了。剃刀接受了挑战。一个星期之后,新老拳王将再作决战。而那时,我也会用我自己的亲身体验去了解那个真相。

一个我久久无法查明的真相。我了解我的朋友,我了解法达尔。而我相信,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

打死。一切都会被查明的。

法达尔

三个小时前,我开始亡命天涯。我虽然体格和我的前任接近,以至于常人无法在戴着面具的我们之中区分出不同;但

是我在体力和技巧上都不及他,所以一开始我对此战的胜算是抱着疑惑的。

前两场意外地轻松,我没费多大劲就把剃刀打得够呛。我很好奇他是不是不在状态,

几次去寻找他那眼神中可以杀死人的冷静,然而他却不给我留时间,一个劲地围着我转。台

下的人开始唏嘘,他们想起了上一次法达尔和剃刀比赛的场景。剃刀又开始装糊涂了,他总

把绝技在最后一刻亮出来——人们一定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我也这样猜测,一直陪他周旋到

了第三场,最后一拳击倒了他。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我有些晕眩。我似乎是回到了当年的那一战之中了,只不过

是以另一个视角来看这几乎是同一场比赛。那时,我还站在人群之中,像身边的人们一样不

明所以,我还欢呼来着,拉着不认识的家伙们的手,疯狂地摆动着身躯。几乎是高清晰度的

画面涌进我的记忆,两场战斗开始重合。但最后的情形似乎有些不一样。

对的,那一晚有些不对劲,那么明显,而我却居然一直没有察觉。

对于那一次战斗的结果,米卢似乎早有察觉。他凭什么早就察觉?

我感到某种真相正在逼近我异常清醒的大脑。

但场下人群发出的惊慌失措的声音把我从高速的思考状态中抽回现实。

不,历史没有重现。法达尔在关键的一战中没有死去。

裁判员读秒完毕了。

胜的人是法达尔。

那不对劲的时空彼端,似乎在这一次的演绎之中又重回到了正轨。

我一定是想多了。我走向裁判,准备领取奖杯。很多问题还是没有想明白,疑惑好像

又更多了。但,管他呢......

哦不对,裁判停住了脚步。吸取上一次经验的医疗师迅速在第一时间赶到台上,然后

对裁判说了什么。我不知所以,台下也沉进寂静一片。

“他妈的,很久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了......”我听见裁判低声嘀咕道,“看来得按特殊条

例来处理了。”

我转身望向剃刀。现在那具身体已经毫无生命的气息了。

这家伙就这么死了?!不应该啊......不对,如果这按特殊条例来判断的话,这是不是

意味着法达尔会被禁赛?!

我慌乱地望向台下寻找依靠,转而对视上的是米卢紧锁的眉头下阴郁的眼睛。

之前我见过的剃刀的经纪人没有冲向台上查看他的搏击师的状况,反而急急忙忙地走

向米卢向他汇报着什么。米卢一挥手把那人打发了,那种姿态完全不像一个和对方地位相同

的经纪人,而俨然是一个凌驾一切的操盘者。

我向来知道米卢是个剑走偏锋的投机者。我也知道他的老奸巨猾总使他永远立于不败

之地。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法达尔的声名开始走下坡路,而他却依然不慌不忙地可以继续过着

安逸而奢侈的生活。法达尔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英雄的形象开始逐渐失去他的市场之前,就在

不巧的时机点上刚好出现了一个和他风格相反的家伙叫剃刀。我曾听说过,有一种投资方式

叫双管齐下。我也听说过搏击经纪人总会在幕后接触一些不法的活动。但我从没想那么多,

我信任米卢,就像我信任法达尔一样。

一瞬间,一直若即若离的真相在瞬间击中了我。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这股怒火不仅

来自于被背叛的愤懑,来自被欺骗的耻辱,还来自于知晓自己朋友的死亡只在于他人一手策

划的仇恨。

我摆脱身边的裁判和保卫,径自冲向了看台下。我扑倒了一脸诧异的米卢,把他按倒在人群中,用尽全力击向了他。而现在,我奔跑在地下堡垒的无人之处。

我开始浪迹天涯。我摘下我的面具,眼看着它被火焰燃烧殆尽。最后,当我开始无目的地奔跑时,我知

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法达尔。我又做回了我自己。

米卢大概已经死了吧。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他曾经也是我的朋友,而现在我只剩下

孤身一人。但每个人最初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难道不是吗?只不过又回到故事开头而已。

那时,我在每次面对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真实的自己。

我那样独自行走了很久很久,以至于我已经忘记时间。风餐露宿,我过上落魄不堪的

生活。但我是自由的。我开始理解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在酒吧里斗殴的穷迫家伙以前的处境,

我理解了他的生活。

最后那场战斗中,是我打死了剃刀吗?我无法确定。抑或者这又是米卢那混蛋又一次

不知意图的安排?但无论如何,我隐约感觉到我要为那个可怜家伙的死而背负某种责任。许

多个夜晚不眠时,我躲避警察的追击而藏匿在垃圾场里。那时我心中更多的不是被抓捕的恐

慌,而是一份内疚。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来到大天井下。天井是天穹上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那钢筋水泥灰色世界的尽头,

我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这是第一次。我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真实。尽管外面也是差不多的

灰蒙蒙,但我感到那片阴霾之后的某处蕴藏着神性的呼唤。包藏一切的深邃。我开始忘记自

己,忘记罪恶,忘记搏击。我开始相信父辈们的传说,曾经在那个地上的时代,那时人们还

拥有真正的信仰。

那时,天空中的阴霾间泻下一道白光,打亮了地上的某块高处。我走过去,发现那里

有人。他的面孔在光亮之中我无法辨析,但他的身形却让我感到某种熟悉。

“朋友,你相信吗,我一直在等你。”不远处传来的是那个曾经在酒吧里和我一同畅饮的家伙的声音。已经熄灭的愤怒莫名地燃起。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我又被欺骗了,狠狠地。

比利

捡破烂的比利喜欢沉默不语。但这不意味着他像他看上去的那样不够聪明。我作为剃刀打败法达尔之后,我开始意识到大老板安排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那个尊

严未尽的搏击师在最后关头违背他的命令,他不愿接受一场本不该属于他的失败。所以他失

控了。而对于大老板,剃刀绝对不能失败。他孤注一掷,投下了大笔的金钱在这场赌局之中。

所以他在最后关头冒险让我用毒暗算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但当我再次以观众的身份在搏击场上看见英雄法达尔时,我困惑了。但我立刻明白了

这一切,一定是大老板和对方的经纪人达成某种协议,用另外一个人顶替了法达尔,掩盖掉

了一场谋杀。但我那时还不明白,对方的经纪人是如何接受了自己的王牌战士被暗算的现

实?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有些问题是想不通透的,假如你永远以一个参与者的姿态去看待它。要想懂得操盘者

的心思,你得学会他的游戏规则,然后以另一个操盘者的姿态去从旁观察。是的,那晚法达

尔当众打死剃刀时,我就站在大老板的身后。当台上的那个迷惘的战士望向我的方向时,我

一度以为自己的伪装被他发现了。但不是这样的,他望向了大老板,而大老板不自然的颤动

让我明白了一切。

当两个集团利益发生冲突时,当然不可能会有一方甘愿放弃......除非,两方的受益者,

是同一个人。

大老板考虑得非常完备。除了他每次都错误估计了人心。并不是每个人都甘愿被人操

控的,哪怕被操控者只是在面具后扮演一个虚构的形象。

捡破烂的老丹东曾教会我一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可以用来诠释大老板。

老丹东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没有很能理解这句话,因为那时我还不是智者。那时我还只是捡破

烂的比利。

现在呢......

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依然习惯于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发呆。依然习惯于在雨区的边缘凝视天空。

我见识过法达尔他们的做法,我知道面具的身份永远属于英雄,而英雄永远都不是你自己。

面具后的人可以被取代,而你永远是你自己。

我回想起在酒吧斗殴的那天。我想起没有任何目的,只为自己的尊严而战的感觉。尊

严是什么?我一直在问自己。是台下人的欢呼吗,是大把钞票的进账吗?

以前的我并没有完全认真地去思考这些问题。但现在我走到了我曾经仰望的那个高度,

而我却发现我依然是我自己。改变了穿着,走在路上时不再会有小混混来无缘无故地殴打我。

但从我身边走过的女人和贵族,他们眼皮子底下的轻蔑之情却从来没有少过。

我想要逃离。

逃离这个黯淡无光的世界。近来我的视力正在退化,就连红色也渐渐退变成某种灰度,

很难再被我的眼睛区分出来。我曾用钱去给自己治病,但被告知我的色盲不是眼睛的病变,

某些更重要的组织构造无法被替换或改造。而不久前,我的私人医师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

里眼疾的恶化在于脑部的病变。我时日无多了。

我想,总有一天就连那红色的鲜艳也会从我的世界里逃逸。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灰蒙

蒙的地方。

但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对于蓝色天空的那份幻想,也在渐渐死亡。曾经每天和死亡面对面,我没有想过要去考虑关于它的事情。现在我置身于一个生命

的不确定,反而开始更多地关注生命的意义。关于我的意义。和大老板的计划无关。和剃刀面具无关。

它属于真实的我自己。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像大老板一样试着策划了一个属于我的计划。我

从雨区带出了一个和我相似的家伙,我给他选择,让他作为一个捡破烂的家伙就那样苟且偷

生,还是作为一个战士有尊严地死去。他做出了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我用三个月的时间带

他在我身边学习我的行为举止,在第四个月把他训练成了第二个剃刀。

比赛前,我像一个熟悉人体构造的医师一样对他的身体构造做了一些处理,我知道切

断哪些肌腱可以让一个人的要害暴露在对手面前。我策划了剃刀的死亡。甚至连下死亡判断

的医师也是我􏰀前安排的,只是为了不让大老板发现我在玩什么把戏。而且他也做不了什么

干预的事情了,剃刀死在了众人面前。

搏击师是没有自由的,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除非他死亡。

现在我是一个死掉的人了。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自由。剩下的,只是需要再给自己安

排一个自由的对手。

在那之后,法达尔在人间消失了很久。我以为我的计划就那样失败了。

我无法相信法达尔。但我相信那个曾和我一起喝酒的男人。我曾在那个酒吧附近乔装

打扮之后长时间地等待。我以为他会回到这里,但他现在在逃亡之中,我想也许他不会那么

容易被我认出。我的手下们为我搜罗信息,直到几天前,有人告诉我他看到那个很像我􏰁述

的男人出现在了堡垒边缘。我的人之中有人充当路人给了他一个通往前面的方向,我知道他

终将来到雨区。

我拿着一瓶酒,就在那里等他。

后来,我遇到了他。我们作为朋友了解彼此的孤独。我们一起喝酒。我们互相倾诉。我们放声哭泣。最后,

我们相约来一场属于自己的搏斗。

无限制的搏斗。

没有面具的搏斗。

“这个舞台太小。”他说道。

我和他相约在黄昏尽头。“我还是不能原谅你,因为你杀死了我的朋友。”“我不接受你的控诉。所以,使用原始的解决方法吧。”无关众神。

但关乎信仰。

黄昏尽头

黄昏尽头是雨区上最高的一片空地,直接与地上世界连接。从这里望向四周的旷野,

可以望见很远。这里一点都不像地下堡垒,这里足够空旷。我望向西边,夕阳的余晖在云隙

间倾泄下来,照亮我的战场。

我的敌人死了。而我活着。

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中,我的右手被击废,而我一脚踹飞了他,他跌倒在地,后脑勺在

岩石上遭受了剧烈的撞击,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终于结束了。

我跪倒在地,望向西边的天空。

阴霾变浓,细雨渐起。

焦灼感爬满了我的周身。但我却再也无力站起。

有人来到我的身后,撑伞罩住了我。“跟我回去吧。”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切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我失

去了所有的筹码,但我们可以东山再起。”

我转身望向米卢,他脸上有一道穿越大半张脸的缝合痕迹。

“我的手废了,还能再打拳吗?”我冷冷笑道。

“我可以治好你。就算没了手,一样可以重新再来。”米卢说道。

我望向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暴露在酸雨之下的尸身已经被腐蚀得不成形了。

“一个战士失去了他的手,也许还可以再战斗。”我说,

“但是,如果失去了影子,他该怎么办?”

米卢沉默不语。

天色渐暗。在真正黄昏的尽头之处,一切的色彩也都将会被黑暗包裹起来。

我捡起脚下的一张蓝色卡片。是酒吧的宣传广告,卡片本身已经被揉捏得折痕累累,

但依然可以看到背景图案里那片蓝色的天空。

捡破烂的比利,已经去了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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