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07/女汉子
乌托邦07/女汉子
1
常二总是将手插在口袋里，两条修长的腿直直地站着，看着兰芝忙进忙出。他是个“佛系”青年，从不杀生，似乎也“看不惯”兰芝杀生。比如兰芝在杀鱼的时候，他就杵在那，看着兰芝用刷头将鱼敲晕；看着兰芝熟练地用刀刮去鱼鳞，然后一刀将鱼肚子划拉开；看着兰芝用她那没带手套的手伸进鱼肚子，将里面得肚肠掏出来。光看着也就罢了，他总喜欢在旁边“指点”兰芝。“小心点，鱼胆弄破了鱼就苦了。”常二在旁边叫唤着，“你这个人就是不精细，光麻溜有什么用，跟你杀鸡似的，弄得满院子鸡毛。”
兰芝的心里不是没有怨气，只不过常二的“口才”很是厉害。他能从杀一条鱼引申到居家过日子，再到国家大事，好像天下之大，尽在常二的嘴里。兰芝说不过他，也懒得费这个劲儿了。但是兰芝会将手头慢下来，小心翼翼地搜寻鱼的苦胆，不是常二的“督促”，更因为她知道鱼苦了，常二是不会再动一箸的。
2
乡下的夜晚，总是充斥着烟火味而温暖。小羽伏在餐桌上写作业。他有些毛燥，总是拿着橡皮在本子上擦来擦去。常二睥睨着他：“儿子，看你捣鼓的，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小羽的小脸绷着，作业已经让他很头疼了，常二的话更让他烦躁，他将作业一推：“是了，是了，谁生的孩子像谁，不学了。”赵兰芝从灶火台后探出头来：“常二，怎么教孩子的！”常二见媳妇儿子都埋汰自己，不禁挺直了腰杆：“我不会教，你会教，你自己名字会写吗？"
赵兰芝有些难堪，她觉得常二没理由这么居高临下，整天插着口袋游手好闲的人，凭什么看不起拼命养活一家人的自己呢？兰芝心里也很敞亮，不就是自己不识字吗，吃了老亏了。兰芝不说话了，她盯着灶火洞里熊熊的火发呆。小羽见父母闹得不高兴了，窸窸窣窣地重新拿起了本子。“人啊，什么都要学，就算是学个羊癫疯也是好的。”兰芝对着灶火洞自言自语。“什么，妈妈？”“没事，小羽，妈妈这辈子就是着了不识字的道，你呀，什么都要学，学个羊癫疯也是好的。小羽歪着脑袋，听得似懂非懂。柴火哔波燃烧着，赵兰芝的眼睛里全是火苗，熠熠生辉。
3
打那天以后，兰芝变得神神秘秘的。常二好几次看到兰芝一个人偷偷用柴火在地上划拉。等常二走近了，兰芝就把地上的灰“刷刷”涂开，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开。到了晚上兰芝就喜欢凑在小羽旁边看他写字。常二吃不准兰芝在想什么了。在骨子里，常二是看不起兰芝的，大字不识，粗手粗脚，肚子呢，这么多年也没有动静。要不是自己肯要她，谁还肯娶他？这么想的时候，常二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所以他心安理得。他觉得赵兰芝起早贪黑，吃苦耐劳，全是报答自己的肯娶之恩。赵兰芝的异常很快被常二忘记了，他的心里永远记挂的是酒桌上的吃货和牛皮。“我们一家全靠我，赵兰芝只会蛮做，我用的是脑子，人啊，对自己要有要求。”“她赵兰芝敢一个人上街去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不是我，哼！”众人一阵狂笑。
4
日子总是这样过着也就过着了。然而，生活总是喜欢捉弄人。报信人告诉兰芝小羽出事儿的时候，兰芝扔下扫把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出了门。“你等等我，你认识路吗？”常二拖拉着车，在后面喊。奇怪的是，赵兰芝不仅认识路，还知道急诊室在哪。小羽需要手术，当医生要签同意手术书时，常二瘫坐在椅子上，他那两条腿像是失去了知觉，支撑不起他的重量。“你们快点决定，谁签。”医生催促着。兰芝望向常二，她发现常二的手在微微地发抖。兰芝的背僵硬着，身上的每个毛孔都绷紧了，她说：“我签。”“不许签，常二像发狂似的，：“你这个女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嘛，你就签。兰芝满脸通红，沉默了三秒钟后，她说：“不签，你医？常二一把推开了兰芝：“滚，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小羽不是你的孩子，你这种时候还在说风凉话。”兰芝的天空乌云滚滚，常二的话更像一个劈中了她的闪电，让她全身颤抖。她忘了，她跟他们父子之间是有着这个嫌隙的，是的，小羽不是她生的。
5
她是家里长女。十一岁，就开始挑担子，那百十斤的稻谷一担一担往家里挑，来例假也没法休息。后来，月信就不准了，医生说将来生养很有问题。媒人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堪堪往家里介绍有娃的男人，家里一开始都不同意，等时间长了，兰芝年纪也大了，终于嫁给了常二。那时，小羽还在襁褓里。赵兰芝一直没有生育，她从来把小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以至于后来，兰芝自己都忘记了小羽不是自己生的。
常二的口不择言让赵兰芝幡然醒悟。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家尽心尽力，勤勤恳恳。虽然忙点、累点，倒也觉得挺有滋味。看着小羽一天天长大成人，别提心里有多高兴。女人一辈子，很容易认命，生养不了是自己的命，吃一辈子苦也是自己的命。这会儿，兰芝不这样想了，她觉得我要自己为自己活一次。
6
小羽最终还是接受了手术。小伙子底子好很快就痊愈了，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暑假回家，小羽推开家门，只见偌大的院子里，鸡鸭上墙上瓦，鸡屎、鸭屎满院子。这中间，常二抽着烟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我妈呢？”小羽问。常二一时无话，半晌才说：“你妈长本事了，自己在镇上开了家面馆，好久没回家了。”小羽有些诧异：“那你怎么不跟着去？”常二摸了摸脑袋，有些懊恼：“怎么没去，被你妈赶回来了，你妈说——”“说什么了？”“你妈说店里不养闲人。”常二忿忿道。他觉得有些窝囊，一直瞧不上眼的赵兰芝不仅学会了认字算术，账也算得很顺溜。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优势荡然无存，现在在赵兰芝面前，常二有些抬不起头。“爸，虽然我是你儿子，不太好说您。可是我一直觉得在我们家，我妈才是汉子，小到杀鱼杀鸡，大到耕种、做事，您做过什么吗？小羽说完转身准备出去，"还有，我妈打我上学开始就学识字算术了，我俩一起学的。”小羽走了，常二抽着烟，望着院子里那群探头探脑的家伙，沉思了很久。末了，他站起身，将烟头狠狠丢下，他打定了主意，非让兰芝回心转意不可。
图：画家曹舒天 ----【中国水乡 · 蓝花布】
图片来源于花瓣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