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埃及象形文字传奇22丨调色板天下大一统
第三篇 埃及象形文字传奇
22. 调色板天下大一统
阿拜多斯发现了最早的单个象形文字。我们把视线转到涅伽达文化另一处重要的前王朝城市——希拉孔波利斯,即埃及语所称的尼肯,奎贝尔和格林曾经在那里找到过彩绘船壁画。
在上埃及与下埃及城邦或部落相持对立的那些岁月,希拉孔波利斯(尼肯)逐步取代阿拜多斯,成为了南方上埃及的精神首都。尼肯古称“鹰之城”,是荷鲁斯鹰神的崇拜中心。恢宏的荷鲁斯神庙屹立在尼罗河畔,每天都等待着来自上埃及的朝圣者前去朝觐。
时间到了1890年代,这座沿尼罗河岸绵延三千多米泥砖建筑的前王朝城市,早已是断垣残壁,荷鲁斯神庙仅剩下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庭院。其他的地面可见建筑遗迹,只能瞅到第2王朝卡塞凯姆法老(Khasekhemwy)建造的巨大泥砖礼仪围墙(又名堡垒),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独立式泥砖建筑,仍然保留着10 米的原始高度。由于当地曾聚集过大量石艺匠人和陶瓷匠人,四处依然散落着褐红色的陶瓷碎片,甚至堆积为一座座山丘,导致尼肯的现代地名变成了“红土丘”。
希拉孔波利斯的“堡垒”遗址英国考古学者詹姆斯·奎贝尔和他的搭档弗雷德里克·格林,就是在此时来到尼肯执行为期3年(1897-1899)的发掘计划,虽然他们不看好这个废墟,并不企望能够在几乎光秃秃的地面找到什么惊世珍宝。
就读于英国牛津大学、长得一表人才的奎贝尔,是“科学考古之父”皮特里的嫡传弟子。学成之后,他一直跟随导师皮特里教授转战科普托斯、涅伽达、巴拉斯、底比斯、埃尔卡布等古埃及遗址考古,包括参加拉美西斯神庙的发掘,与皮特里一起获得了新王国最有价值的单一发现,人称“拉美西斯魔术师的盒子”(纸莎草纸图书馆)。
英国考古学家詹姆斯·奎贝尔说到弗雷德里克·格林,此人就显得比较低调。童年时代第一次接触的埃及学,是他的姨母赠送的埃及手工艺品。九岁的他就在木板上涂抹象形文字,并在小练习本上整理古埃及词汇表。虽然就读的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齐名,本科毕业后又去德国古腾堡大学学习了三年埃及学课程。格林曾多次到埃及东部和西部沙漠探险,跟随皮特里教授在埃及及其周边发掘遗址,极大地提升了他的科学考古造诣。他甚至是一位小有名声的水彩画家,旅行期间创作过数百幅画作。格林似乎不太愿意抛头露面,以致现在想在网上找到他的一张肖像都非常困难。寻找了很长时间后,只在杂志上找到了一篇早年的文章,其后附有格林本人不太清晰的个人小照。
弗雷德里克·格林1938年于剑桥大学奎贝尔和格林究竟什么时间在尼肯取得考古的重大进展,具体细节已经不太清楚。现在只知道,他们首先来到荷鲁斯神庙遗址挖掘,即那个周围环绕着涂满泥土的芦苇篱笆,约32米×13 米的椭圆形庭院。这是一个堆满乱石很难挖掘的地方,所以发掘进行得很慢,而且项目的背景记录也很差劲,他们并没有在这座神庙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文物。沮丧之余,格林的目光突然转向庭院东侧的一座石庙建筑残垣,他慢慢走了过去,看见石庙底部有个小洞,赶紧招呼奎贝尔过来。两人手忙脚乱掏开洞口,洞穴内竟然整整齐齐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古代文物。奎贝尔和格林相互击掌称快,兴奋地把这个地方命名为“大宝藏”。
大宝藏内的文物,左为蝎子王权标头,右为纳尔迈权标头奎贝尔和格林难以置信地清点大宝藏内的文物,眼花缭乱的“宝藏”包括纳尔迈权标头和蝎子王权标头,以及各种象牙雕刻品(一些刻有纳尔迈和登法老的名字)、骨雕、珠子和石器,以及一尊第6王朝的荷鲁斯金头像。其中,与史前象形文字有密切关系的,是蝎子王权标头和纳尔迈权标头。所谓权标头(Macehead),即国王手持权杖上带有装饰花纹图案的石制头部,后来成了古埃及的一种礼仪用具。
蝎子王权标(Scorpion Macehead)头及轮廓图首先观察蝎子王权标头(Scorpion Macehead)。
蝎子王权标头长约 25 厘米,一个呈梨形的大圆球,由石灰石制成,已经残破不全。权标头上刻有一位戴着上埃及白色王冠的国王,站在水渠旁,手握一把锄头,正在下埃及的某地执行灌溉渠道的开通仪式。这是因为国王的面前,有个小人正伸出篮子准备盛放国王挖出的泥土;国王身后的植物是纸莎草,纸莎草往往生长在下埃及的尼罗河三角洲。
由于国王前方有蝎子和玫瑰花结字形,因而人们判定此王就是上章讲过的蝎子王。通常认为,蝎子是国王名字的象形符号,而玫瑰花结是国王的头衔,在象形文字中有“王”的字义。因此,蝎子和玫瑰花结两个象形符号结合在一起,此权标头的主人能够被认定为蝎子王。蝎子王属埃及前王朝(第1王朝之前)的统治者,死后被安葬在阿拜多斯,很可能是纳尔迈王的直接前任。
蝎子王权标头局部放大图我们在上章也说道,上埃及的蝎子王率军队沿尼罗河“北下”攻进下埃及,打通了黎凡特的贸易通道。这一战争情节在权标头上也有所反映:图画顶部挂在旗杆上的7只死田凫,表明南方上埃及对北方下埃及征战的胜利。田凫又名凤头麦鸡,因为它经常栖息于沼泽,是尼罗河三角洲下埃及的代表物。凤头麦鸡在古埃及语中叫瑞克赫特(Rekhet),也经常用来代表埃及的敌人或者底层人民,可以把凤头麦鸡等同于“贱民”(真不知道是谁考证出的典故)。绑在高杆上漂亮的凤头麦鸡,无疑代表蝎子王宣示:他的脚下是下埃及三角洲的土地上,他已经打败了所有与他作对的人。
蝎子王虽然很牛,但在下埃及的增援军队集结前,他还是赶紧返回了尼肯。彻底灭亡下埃及的历史使命,还得靠另一位国王的力量。
让我们继续观察下一权标头:纳尔迈权标头(Narmer Macehead),它展示了一幅将俘虏和战利品呈献给国王纳尔迈 (Pharaoh Narmer)的仪式场景,有关象形文字的信息更加丰富。
纳尔迈权标头(Narmer Macehead) 纳尔迈权标头的轮廓图首先观察纳尔迈权标头的轮廓图。轮廓图最左边,国王坐着的宝座后有三个举旗的侍从,顶部就是写有纳尔迈的名字的“塞雷克”(serekh),上面有一只荷鲁斯猎鹰。
在埃及象形文字里,塞雷克(serekh)是一个矩形外壳,形状就像用于防卫的城寨,或宫殿的大门立面,顶部通常是荷鲁斯猎鹰,表明内部封闭的文字是皇室名字。前面讲到阿梅利诺挖到的“蛇王之碑”,就有一个典型的塞雷克。塞雷克可谓“古王名圈”,它成了古埃及图画中最早用来凸显王室名字的惯例,比后来更广为人知的椭圆漩涡(王名圈)早了四个朝代、大约500到700年。埃及国王通常有多个名字,在塞雷克中的名字往往叫做他的“荷鲁斯名”。
塞雷克(古王名圈)的左边,华盖下坐着纳尔迈国王,头戴下埃及的红色王冠,王冠上有弯曲的纸莎草茎。他身披斗篷,手持权标,上方盘旋着一只象征女神的秃鹰。通常认为,上埃及国王戴白冠,以神鹰为保护神,以玫瑰花为象征;下埃及国王戴红冠,以蛇神为保护神,以纸莎草为象征。但这里的纳尔迈国王,以上埃及的鹰为保护神而头戴下埃及的王冠,显然表示他既是上埃及的王,又是下埃及的占领者。
象形文字的图画表达在轮廓图的底部正中:这是纳尔迈王的军队掠夺下埃及的家畜和俘虏的记录:牛40万头,山羊142.2万只,俘虏12万名,这些都是典型的象形文字记录的数字,与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的计数方法十分相似。
象形文字与楔形文字计数方式在轮廓图的右侧顶部显示了一座神殿,屋顶上栖息着一只苍鹭。下方一个围栏里展示了三只动物(可能是羚羊),被认为象征下埃及的布托(Buto)古城,即战争可能发生的地点。布托位于埃及尼罗河三角洲亚历山大港以东95公里,是下埃及主要史前文化遗迹,当年最重要的居民定居点。
下埃及布托土墩上的泥砖建筑废墟挖到了大宝藏,在奎贝尔和格林的紧张兴奋的神经还没有松弛的情况下,一不小心撞了大运,他们突然发现了古埃及的国宝级文物。
究竟是在哪里挖出的这件宝物,奎贝尔的考古日志中没有找到记录,后人只能从格林在1902 年的报告里寻找蛛丝马迹:这件文物半掩埋在距离“大宝藏”约1米开外的地方。平坦柔软的深灰绿色粉砂岩雕刻而成的宝物,似乎是古埃及人用来研磨和调配矿物颜料的调色石板,调制出的颜料供王公贵族们化妆眼影。调色板正面两只狮头怪兽长颈缠绕,正好形成了一个圆槽用来调配颜料。然而,这个调色板的体积未免太大,足足有64厘米高,所以更大可能性是一件国家礼器,用以记录古埃及发生的重大事件。人们现在它命名为纳尔迈调色板(Narmer Palette)。
纳尔迈调色板(Narmer Palette),埃及博物馆纳尔迈调色板的出土,至少创下了埃及历史上的两项第一:第一次将图画和文字连接起来的象形文字文本;这个文本第一次记录了上下埃及的统一大业,标志着古埃及文明历史的开始,早王朝时代的诞生。这两项第一,使得纳尔迈调色板多年来都被认定是埃及象形文字的最早文献。它的特性,正如英国考古学家艾伦·加德纳所说:“是一种观众可以将其译成文字的复合图画”。它现在也是古埃及的第一珍宝,珍藏在开罗埃及博物馆最显眼的展厅里。
埃及博物馆大门,作者摄于开罗我们将略去某些细节,在调色板正面(拟兽面)和背面(击打面)轮廓图上,以画红框标注数字的方式,把目光对准纳尔迈调色板与象形文字有关联的部分内容。读者可能需要大开脑洞。
调色板正面(拟兽面)与背面(打击面)的轮廓图调色板正面和背面的顶部,都有一个完全相同的皇家徽章,即塞雷克(古王名圈),参见红框①。下面的放大图可以看得更清楚:纳尔迈调色板的塞雷克中,两个象形文字符号拼读出纳尔迈的名字:鲶鱼符号拼读为“纳尔”(nar),凿子符号拼读为“迈”(mer),字面意思是“愤怒的鲶鱼”,所以,纳尔迈又称“鲶鱼王”;同时,这也是调色板被命名为纳尔迈调色板的原因。
纳尔迈调色板两面塞雷克里的纳尔迈名字调色板的正面(拟兽面),纳尔迈戴的是代表下埃及的红冠(红框②),而在背面(击打面),纳尔迈戴的王冠是代表上埃及的白冠(红框③)。头戴红白两色王冠于一人,在埃及历史上一直都是全国统一的标志。当两冠合一时,被称为红白王冠。因此,纳尔迈调色板被视为纳尔迈统一上、下埃及的实证。
上、下埃及与统一埃及的王冠背面(拟兽面)的红框②,纳尔迈国王的前方有象形文字“击杀鲶鱼”符号。国王左边有个男人拿着凉鞋(称提鞋官),前方是其玫瑰象形符号标志;左边还有个长方形符号,有人认为可能代表某个城镇或城堡。国王右边是个长发男子,旁边也有一对象形符号,被解释为他的名字特谢特(Tshet)。
正面(击打面)的红框③,身材高大的纳尔迈国王高举权杖打击跪地的俘虏王。国王身后的提鞋官也有玫瑰象形符号标志。跪地俘虏王(红框④)的右边同样有一个象形符号,可能代表他的名字(沃什)。俘虏上方是荷鲁斯鹰神,栖息在下埃及的纸莎草之上,监督草丛中的其他俘虏。纸莎草有六个花簇,每个表示一千的意思。这些元素组合起来,表示国王俘获了6千人。
与背面(拟兽面)红框⑤的内容联系起来看:举旗帜前进的士兵前方,下埃及的敌人被杀的尸横遍地:以十具被斩首的尸体为示例,受害者的首级都放在双脚间,尸体的上方有船、猎鹰和鱼叉的符号。这些符号可能表明被征服的下埃及城镇是紧靠布托的“鱼叉”地区(Harpoon),说明纳尔迈王占领了尼罗河三角洲河口,斩首无数。
生活在托勒密王国的埃及历史学家和大祭师曼内托(Manetho )写过第一部著名的《埃及史》,在他的笔下,B.C.3100年统一埃及的国王名叫美尼斯(Menes)。现在的历史学者大多承认,纳尔迈和美尼斯是同一个人,或者美尼斯是纳尔迈的另外一个名字。
美尼斯/纳尔迈的石灰石头像,史密斯博物馆美尼斯统一埃及的征战故事,被写进了古埃及的历史——正可谓 “人世难逢开口笑,到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蝎子王死后,美尼斯/纳尔迈成为新王,他再次发动对下埃及的征战。美尼斯要求臣服于他的部落必须出兵,与他一起讨伐下埃及,四支盟邦响应了他的号召。于是,美尼斯亲自率领大军长驱直入,开始北征下埃及。在进军途中,手持着秃鹰荷鲁斯战旗的旗手走在军队最前方,激战在尼罗河三角洲一带展开。
上下埃及的军队混战成一团,美尼斯亲自阵前督战,并用权杖击杀敌酋,他的战士个个勇猛无比,上埃及的盟邦兵团也杀入战场。经过三天三夜的恶战,下埃及军队终被击溃。
美尼斯统一埃及战争, B.C.3100下埃及的国王只好脱下红色王冠,跪倒在地,双手把王冠献给美尼斯。B.C.3100年,古埃及第一次实现了统一,美尼斯建立了埃及第1王朝(早王朝)。为了纪念这次战争的胜利,美尼斯把决战的地点命名为“白城”,作为统一后古埃及王国首都孟斐斯(Memphis)。从此,人们不能直接称国王的名字,而要尊称其为“法老”。
这一切,就是纳尔迈调色板上用象形文字记录的埃及统一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