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吗，彻骨的那种。

01

认识豆豆是在五年前，那是一个三月天气还没有回暖，风呼呼地刮着，让人心生寒意。
那时候豆豆才三岁半，长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莹润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只是那张大大的氧气面罩和宽大的袍子让这个小孩看起来比一般娃娃更瘦弱了。

豆豆的爸爸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个庄稼人。妈妈穿了一件黄绿色的外套，露在外面的手上生着冻疮，一看就是常年劳作才有的样子。脸上有几道丑陋的划伤，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痕迹，应该是个瘢痕体质。

豆豆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病，表面上可以归为肺炎，但细讲起来是卡氏肺孢子肺炎，能得这个病的八成都是艾滋病感染者，果不其然，这小男孩的HIV筛查呈阳性。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病，第一反应肯定是家长，于是豆豆的妈妈和爸爸也都相应做了检查，结果爸爸一切正常，妈妈是感染者。

02

结果出来那天，孩子的爸爸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妈妈坐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相对无言。

“怎么办？”孩子爸爸突然打破了寂静。

孩子妈妈没有说话，也没有哭，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检查单子，一会看看自己的胳膊，脸上尽是绝望。

“大的也查查吧。”孩子爸又说。

“我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儿，你信我吗？”

沉默。

我坐在办公室里侧耳听着，揣测他们的家境。我想豆豆应该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还有一个大孩儿，夫妻俩或许和长辈住在一起、或许没有，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妈妈说，她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一片坦荡，我听得出，是真的。

03

当天晚上为豆豆做完检查我单独约见了孩子妈妈。她换了一件素雅的衣服，头发紧紧地绑成一个马尾，双手交叠坐在我的面前，头垂得很低，真的很低。

“我儿子还能活多久？”她问我。

豆豆其实能活很久很久，他的病不算重，好好治疗、按时服药，最少能上完初中。这不是什么医者的预言，而是职业判断——豆豆的病真的不重。甚至她，也是不重的。

我将自己的看法讲与她听，最后实在没能忍住，问了那个本该规避的话题。

孩子妈妈还是那副坦坦荡荡的神情，还是坦坦荡荡的声音，她说，她真的没做伤风败俗的事儿，真没有。然后她把手伸到我面前，撩起袖子给我看，一面动一面重申：我真的没做那种事儿。

是了，她的确没做。我看见她的胳膊上有标准十六号针头留下的瘢痕，直径1.6毫米。当了一辈子医生的我明白，这是采血才会留下的痕迹，和吸毒不一样。

孩子妈妈举着胳膊说，她真的没做伤风败俗的事儿，只是她的公公一年前要做搭桥手术，家里没钱，没办法她找到了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卖血小广告，400毫升血给了血贩子，八千块钱给了自己。丈夫问起来，她说这是买彩票中的末等奖。

就那一次，就那么巧，她染上了。卖血后不到一周便查出自己有了身孕，接着豆豆也跟着一起染了病。

我问她为什么不和丈夫讲清楚，她默默地把手收回去，又把袖子放下来，说，“不解释了。已经连累了孩子，不能再连累别人。自己的债还是要自己还。”

04

第二天不是我的班，等我再回到科里，他们告诉我豆豆出院回了家。

我很是惊讶，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没到回家的时候啊！这个孩子虽然病得不重，但也要规规矩矩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院才能恢复正常，而现在就出院等同于要了小孩的命啊！

同事说，决定是孩子他爸做的。

我休班的那天，豆豆他爸一个人抽了五包烟。

同事和他讲孩子可以回到户口所在地获得免费的治疗，孩子他妈也可以拿到免费的药，只要好好治大人小孩儿都没事，但他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决。他始终是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钱治，也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没钱治，也不能让人知道……

就像孩子妈妈一直重申自己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一样，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说自己没钱治，也不能让人知道。

他说的人，我明白，不仅仅是家里人。

同事说，豆豆出院的时候孩儿他爸给他买了无创呼吸机，又雇了一辆的士把他拉回了乡下去。同事还说，豆豆临走的时候露出了些许笑容，就连她母亲也是。接着同事从办公桌里抽出一个本子拿给我，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几个字：谢谢你信我。一笔一划是那样的虔诚，但真的一点都不工整。

就是，一幅画。

05

五年后，按照规定去做回访，电话打过去传来甜美的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我知道，这通电话、豆豆的生命、甚至这个家庭，或许都成了空号。

也或许，小豆豆已经上小学了，和爸爸妈妈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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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人：靛玉红：比北极还冰冷的人心

活动主题：安澜文学社2小时快速行文大赛（互怼大赛）

灵感来源：《死亡如此多情》选择篇-末篇。在读到这篇文章时我给出过如下的评论，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又把文章扩充开的原因。

阻止生命延续的真的是经济吗？只要回到户口所在地就能得到免费的医治，但是孩子的父亲却选择不让人知道小孩得的是什么病。为了这个所谓的尊严甚至要让三岁的孩子死在希望里，可悲啊！
我能预想到这个家庭的未来——妻子会被休掉，妻子不会去治病、妻子的亲爹亲妈会没脸认这个女儿。村里人会对他说三道四，人们会说她生活不检点，会把她当成怪物——但她选择卖血不正是为了这个家吗？
一次错误的决定，毁了整个家庭。珍爱生命远离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