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的一封信

亲爱的J，

你好。

今天晚上我跑步的时候特地选了一条新路线，沿着咱们家旁边的小湖兜了一圈。跑步的小径一旁是草木葱茏的苏门答腊棕林，一旁是雾气氤氲的湖水。四下无人，夜幕下的湖滨静谧非常，仿佛是只有我一人的所在。我在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黑暗中慢慢地跑过，犹如置身《三体》中的黑暗森林。

我一面跑，一面想起今天早上你妈妈对我的训诫，说我“慵懒成性，不能自理，看儿子回来你怎么办”。言之凿凿，大义凛然。当时我表面踧踖称是，实则心中愤懑不平。我琢磨着要给你写一封信，一是用实际行动来向你妈妈说明我是一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正常人，二是借以回答她关于“儿子回来你怎么办”的问题。

其实很早就想给你写这封信，在你出生之前。无奈一直杂事缠身，无从下笔。对于你的到来，我和你妈妈都感到惊喜非常，也是在所有的机缘下生命给予我们二人最好的礼物。时光如白驹过隙，现在你已经是两岁多的大力士了。你也许现在还不能理解今天我给你的这封信中的文字和内容，或许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完全理解。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有接下来的一辈子可以相处，我会和你一起等待。在等待的同时，由于年龄、经历和环境的原因，我自己也会发生着一些自身无法察觉的变化，好的或者坏的。我希望这些文字也是我给自己留下的一点印记，能在和你一起成长的岁月中不会忘记曾经的自我。

我必须要说明的是，这封信里面所有的内容不是教育，不是道理，它们甚至可能都不完全是正确的，仅仅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学会自己去思考和分辨这其中的内容。当然，在你还小的时候，作为你的爸爸妈妈，我们有责任把自己认为值得告诉你的东西告诉你，也必须很无奈的为你做一些在我们看来尽可能正确的选择（比如，吃什么食物，看哪些书籍，上什么学校…）。你必须要明白，我们所告诉你的一些事情，有可能是错误的；我们所为你做出的一些选择，也可能并非是最好的。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你也很有可能永远无法知道，这就是人生，live with it.

亲爱的J，和你一样，爸爸也是同样五行多金，所以想必我身上的一些臭毛病也会在你身上体现。这是DNA的力量，你我凡人无计可施。对此，我除了表示抱歉外还想告诉你的是：你和我一样，可能一生都处于战争之中。曾经看到一句话：每个小孩都要学会与这个世界宣战，然后再慢慢学着与这个世界讲和。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是在不断地同这个世界宣战和讲和的循环往复中走来的。在你成长的路上，你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你也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阴晴圆缺，是非恩怨，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纷繁复杂，你我需要如何去面对？我希望你能从初心开始就把握住自己，秉持自己独立的人格。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切勿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爸爸看到太多的人都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失去了自我，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只会用别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来日复一日地重复自己根本不知为何物的生活，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毕达哥拉斯说：不要活在他人的谎言之中。你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清楚地从内心认识你自己。你知道自己的强大，同时也了解自己的弱小；你明白自身的无限潜力，同时也知晓自身的各种局限。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拥有强大的内心，你才能在苍茫无垠的宇宙中拥有自己的坐标。

你可能会问，看起来很难的样子，我怎样才能做到？请不要担心，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是深深的植根于你大脑的最深处。你所要做的就是不要失去它，并不要让任何人夺走它。我会和你一起来保护它的存在。请记住，当有人说你不够好或者做不到的时候，他们正试图夺走你的自我。不要相信他们，因为你知道他们是活在谎言中的人。请记住，当有人怀疑你甚至打击你的时候，他们正试图夺走你的自我。不要理会他们，因为你知道他们想用自己可悲的人生来同化你。你的人生，只是你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任何其他人来定义。总有一天，因为你的坚持，你需要被迫同这个世界宣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这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开始。你需要用你自己的智慧，去找到与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你需要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你必须死守的，而什么是你必须放弃的。你需要同这个世界慢慢讲和，你需要与这个世界合作的同时保持自己的那份初心。

有位叔叔，是爸爸的同学。在学生时代，他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你想想看，能是爸爸的同学，自然厉害啦）。在他身上有着爸爸所欣赏的桀骜不驯的性格，然而这位叔叔从小就忙着和这个世界宣战，看什么都不顺眼。大学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留校，但这些年一直还沉浸的自己的战争中无法自拔，评选副教授的时候始终无人支持，郁郁不得志。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是想说当副教授有多么重要，事实上在我看来甚至价值取向有点问题。这里的问题是，当你人近中年，还没明白自己的活法，还不知道怎样和这个世界在坚持自我的同时展开良性的互动，这可能不是你想要的人生。

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拥有幸福和健康的人生。古希腊哲学家Epicurus说：幸福，即是身体的无病痛和精神的无纷扰。对此，我不置可否。幸福对于每个人都不同，未来的你也许有着自己的定义。但我认为Epicurus指出了幸福的两个很重要的关键—一个是身体，一个是精神。

我们东方人向来是重精神而轻物质的，东方的哲学和宗教通常只是把身体当作精神的暂时载体，是幻灭的，是无足轻重的，而唯有精神是永恒的。J，请不要相信这些鬼话。对于我们人类这种炭基核酸生物，身体和精神都是暂时的。而且从生物的本质来说，身体比精神更重要。我情愿做一个身体强健的普通人，也不愿做一个孱弱不堪的哲学家。阿诺舒华辛力加的人生和霍金的人生，你更想选择哪一个？也许阿诺的智商还不及霍金的十分之一，but who cares? 让我来告诉你，早逝的通常是英年，精神是属于全人类的，而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古希腊人认为健康的躯体之中才能孕育健康的精神和美好的道德。甚至古希腊的贵族认为只有到练身场去受过训练的人，才算是有教养的人，否则就要将他们归入做手艺和出身低微的人的行列。人生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很多时候不在于在某一时刻某一点超过你的对手，而是看谁先倒下，谁能够笑到最后。记住，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胜利者，通常就是留到最后的那个人。当然，健康的体魄不能保证你能够坚持到最后，但至少不能让健康成为你前进的绊脚石。我在欧洲和北美所到之处的户外，不分时间，不分地点，都随处可见运动的男女老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生命的活力。而我在亚洲通常看到的只有周末家长载着孩子去补习的车流。在那车窗的后面，大多是孩子望向远方渴望的眼睛。我十分理解这些家长的初衷，但我并不认为他们做出了智慧的选择。所以亲爱的J，健康的体魄不仅仅是结实的身体和健美的体型，还将给你带来积极的自信和良好的意志品格，这些远远比你未来的成绩单上多几个A要重要得多（相信我，爸爸的成绩单上拥有足够多个A让我有资格说这句话）。我希望能够尽量地带动和培养你，在你的幼年时能够发展你天性中运动的爱好并加以坚持，那将是你一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说到精神，我不得不向你指出一个并不那么愉快的事实，那就是我们每个人，包括你的精神世界都无可奈何地受到周围世界的影响。我们每个人都是自身精神世界和周围物质世界合力之下的产物。精神世界会影响物质世界的发展，物质世界也会反过来影响精神世界的形成。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不认为有绝对自由的精神世界存在。当然，这并不是说精神世界是不自由的，你需要努力体会这二者的区别。你长大了可以去读一下Pascal（对，就是那个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压强单位的帕斯卡）的《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你和我，都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一员。所以我们身上，都情愿或不情愿地被打上了社会的标签。你是一个男孩子。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一个男人。而我希望，你会成为一个优雅的男人。

优雅，是种表象，通常我们会说，这个男人“看起来”很优雅。所以说，要学会、模仿优雅的表象并不困难，无数的影视剧里腹黑、变态、奸角给人的表面映象都很优雅。我认为的优雅的男人是这样：有着相对广博的知识和常识；他的思想应该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浮躁，肤浅的男人即使拥有光鲜的外在也一样会暴露他的无知和浅陋；自立和独立；懂得幽默，不狭隘；遇事淡定，从容面对，挫折和失败面前宠辱不惊；有主见，善于与周围人沟通；对工作认真和积极；能淡然的身处自己的每个角色和身份，白天在事业上，有睿智的表现、不骄不躁、沉着稳定、不亢不卑；回到家里，有和谐又纯净的婚姻或感情关系；能够理解并尊重女性，并懂得透过浮华去分辨哪些女性是拥有真正的美丽，而哪些女性只不过是空有漂亮的皮囊而内心空无一物；当这些都是你本能的表现时，还需要你努力克制、或记住如何一举手一投足吗？这不是修个头发、不是刻意一个微笑、不是喝杯红酒、不是举起高尔夫球杆。内心的优雅，不是修饰出来的，内心的优雅是修炼、修为、修养。它发自于你强大的内心和长时间思考的沉淀，是智慧的终极表现形式。

不要急，J，我说的这些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慢慢体会和实践。在现阶段，我觉得你做得非常不错。在幼儿园里，你会温柔地牵起女生的手；你会记住美丽女生的名字；你会把玩具大方地分给小朋友玩；你会摔跤后自己从容地爬起来，不哭也不闹，拍拍裤子继续向前跑；你会对蜗牛有着强烈地好奇心，也会在下雨后陪爸爸执着的在草丛里寻找它们；你会尊敬老人，耐心地陪外婆聊天；你也会在爸爸妈妈和你讲道理后马上改正自己的错误；你一岁多的时候就会自己乘坐电梯上下楼，两岁不到就会用“我觉得”来勇敢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你简直就是个天才！总之，以你现在的表现，不仅大大超越了同年龄的其他小朋友，甚至超过了三十年前的爸爸。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聪明和富有活力的孩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你都不断地给我们惊喜，不断拓宽着我和你妈妈对于这个世界新的认识。

亲爱的J，你我有缘，能在这个世界相会并相伴，我们都是何等的幸运。我不会要求你成为完美的小孩，因为我自知自己也不是完美的父亲。我也不会要求你成为我希望的那个人，我只会努力使自己成为未来你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你已经无法改变地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也希望能成为你生命中美好的存在。一切的一切，今生都只有一次，永远不会再重来，你我都要珍惜。

我爱你，J。

爸爸

2013年5月27日夜

于新加坡船锚谷

PS.在未来的每一封信最后，我都会和你分享一张爸爸喜欢的照片。有些是爸爸拍的，有些是别人拍的。希望你也能够喜欢。

1990年2月14日，美国“旅行者1号”（voyager1）飞船，飞到了太阳系的边缘。控制中心让它回过头，最后看一眼它出发的地球。下面就是当时拍下的照片，距离地球大约64亿公里。

请注意照片右面光束中的那个小点，它就是地球。

1994年，已故的美国科普作家Carl Sagan有感而发，写了一篇短文《黯淡的蓝点》（paleblue dot），后来成为名篇。其中，他这样写道：

Look again at that dot.

That's here. That's home. That's us.

On it everyone you love, everyone you know, everyone you ever heard of, every human being who ever was, lived out their lives.

The aggregate of our joy and suffering, thousands of confident religions, ideologies, and economic doctrines, every hunter and forager, every hero and coward, every creator and destroyer of civilization, every king and peasant, every young couple in love, every mother and father, hopeful child,inventor and explorer, every teacher of morals, every corrupt politician, every"superstar," every "supreme leader," every saint and sinner in the history of our species lived there--on a mote of dust suspended in a sunb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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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下那个点吧。

它在那里。那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一切。

在那上面，有你爱的每个人、你认识的每个人、你听说过的每个人。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在那上面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所有的欢乐和痛苦，所有言之凿凿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思想，所有的猎人和强盗，所有的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创造者和毁灭者，所有的皇帝和农夫，所有热恋中的青年情侣，所有的父母、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者和探索者，所有精神导师，所有腐败的政治家，所有的“超级明星”，所有的“最高领导人”，所有的圣徒和罪人，从人类这个种族存在的第一天起——都发生在那里——这颗悬浮在太阳光中的尘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