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柔的走进那个良夜2

天客十四年春，他出现在松柏陌城东的海雨天风楼，漫不经心地看日落。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不久，雨季来临。

他落宿在城外雁宕山上的无日无之寺。

住持法号赵州，附近的樵夫告诉我他已经三百岁，是雾初年间的风云人物。传闻他在一百五十岁上习得一门观日之法，令他在烈日当空时可以不眨眼地直视太阳多时，然后他便可以洞见人的肺腑，看透人的机心。

我在第十四天见到了赵州。他身形佝偻，须眉尽白，持一柄竹伞，却不撑开，只是寂然立在天井中，像一尊无人问津的雕像。看到我落汤鸡一般地闯入山门，他对我笑了笑。

“三十多年了，你是第一个雨季上雁宕山的人。”

“大师，我来避避雨。”

“你不该来。”

“外面风大雨大。”

“其实这里也差不多。

此后我便留在了三空寺。三空寺很小，小到除了赵州，再没有旁的僧众。以他三百岁的高龄而论，境况不可谓不凄苦。每次看到他在月夜和雨中伫立，我就溜进他的房间帮他换一批干燥的柴草，用废弃的纸张封堵好窗上的破洞。他的枕边有一支断折了的白玉发簪，用一缕青丝缠绕，包裹在一块绢布里。

我那时所能理解的关心，就是这样而已。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读一本佛经，这本佛经和世间流传的任何经书都不同。三空告诉我，虽然许多高僧大德都将其视为伪作，我只管好好地读。他还说我资质不错，终有一日，我会明白它想告知和隐瞒的一切。

事实上，我对它并不感兴趣。我只是需要一个栖身之所，同时有点事做。我也不忍心告诉三空，他倾其一生追逐的事情，许多人会觉得是光阴虚度。

天空放晴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我当时已经决定离开。我没告诉他，但我隐约感觉他已经知晓。那天，三更时三空就起了，天边尚有残月。无云，有风。

日上三竿时我方才醒来。三空正在对着烈日喃喃。

“小兄弟，老和尚没什么可以帮你的。就用我的这点手段，帮你一次吧。”

“大师，你帮不了我。”

“三个月，我看你的心三个月，一无所得，那里仿佛是一口被人遗忘的古井。只是有一次小姑娘出来抽烟的那个黄昏。我没说错吧。”

“大师，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她。”

“那是山市。”

“嗯。”

“你认得，说明你记得。你记得，就悟不了道。”

“所以大师为了悟道，不惜自毁双目？”

“你……怎么知道？”

“

“大师是几时盲的？”

“一百五十年前。”

“我会回来看您的。”

“把经书带上。有朝一日，你遇上她，这便是信物。”

那是个安静的下午，我的心却躁动如野兽遇上野火。熊熊烈火。不知为何，不知从哪一年起，我的人生中便充斥了离别。离别，离别。苟活在这天杀的世界里，忍受着天杀的离别。

我解下长剑，第一次习练风云十三剑的剑招，在那片引起后世无限猜想的森林里。当我练到第七剑最后一个变化，我发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它要求用剑者心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否则这剑法便会回到第七剑的初始。我一遍一遍地练，直到山月升起，无数倦鸟在林外盘旋着不敢归巢。它们瑟缩地在森林的外围涨落，当中颇有一些初学飞翔的雏鸟。它们悲戚的叫声惊醒了我。

我是时候离开了。我身是客。我不如归。

行在山阴道中，我突然很想念远在比南川的凌依，她是历尽磨难仍然可以流畅使出风云十三剑的人。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还有温嶠的第十三式。我现在才明白，她恬淡孤单明朗笑容的背后，是怎样的举重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