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
摊开的桌台,放置着一把铜铃,锈迹满布,无从考究是从哪里拾回,也许是耷拉着歪脖树的土坡,也有可能是某个压了厚雪的坟地,总之,铜黄的质地就透着一股子哀哀戚戚的劲儿。
对了,可能是那天,抚手拍脑。某个初秋清晨,亮光贴着纸窗户,晕黄拍着我的脸。耐不住秋意勾人,卷了书就冲出门,一路上了山道。石子路空无一人,针叶松拨弄鸟雀不安分的脚,青黄叶尖瑟瑟抖落着过季的诗。
眼眦开张,舒颈远眺,能捕捉到一方残破的檐角,瓦片石料带着年成,暗示小角落身后藏着的“老家伙”,斜穿过茂林,建筑物全貌就明晰了,一座破旧的古庙。这样的地方往往避着不轻易出山的高人,比如被说书人唾星四溅拟得神乎其神的“扫地僧”,挂着好奇的引子,我探头走进去。果不其然,有个和尚,还真在扫地。
和尚凝神,你往哪去?我抬手一指,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坳,找一处凉亭歇脚看书也算惬意。他眼睛不转,看着我直乐,那里哪有路?都是荒坟。像被什么魇住了,我眼里就是山的青水的碧,风卷秋光恁好的景。没有一处不美。
和尚不理我,原地踱了踱步,以前风景是挺好,那些年打仗,膏土油地全填了炮火,乡民肉血都裹成了灰黑的土包,这里,这里,全都是啊……又手舞足蹈,半癫半疯。得,信他作甚,眼见为实,一个半疯的和尚。
半边身刚转过墙根,就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只黑狗冲我狂吠,獠牙骇人。所幸一根粗绳系住了,绳头牵着瘦削的庄稼人,堆着满脸笑冲我连声道歉,总算遇见一个明事理的人了。我问他“疯和尚”的事,他一脸神秘,用谈论农桑祭祀、怪力乱神的语气,给我讲了一个半截子故事。
无非是一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没了,邻村的人都摸不着发生了什么事。正值战争时期,就按战殁人口上报了。和尚呢,是某员外的小儿子,志在佛门,一家人疼他也不干涉,游历回来就发现家里人都消失了。剩了一片空山,从此和尚就半疯了,守着山过日子。嘴上编造了日军侵略、村民顽抗的事迹,其实最不信的人也是他。但又能怎么样?总得有点寄托吧。
那村民,到底去了哪里?
转了半天林子,没心情看书,又转回破烂的老庙。嘿,和尚还在,灰衣土袍挎着布褡。不说话看着挺正常,嘴里嘟嘟哝哝着,我凑近听,“火,焦了,都是火,焦了……”,哪来的火,我更不解。
后来,又去了老庙,人去庙空,还是山景水景,只是更无声,像被按下消音键。在荒草丛中偶得铜铃一枚。
后面的事情很好理解,结合听来的传言,和当时混乱的历史环境。一个出了麻风病的村子,一个不胫而走的消息,一场掩人耳目的“火祭”。真正的事实,恐怕只有静默无言的山水才知晓。
铜铃虽锈,屈指试叩,仍有清音。人心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