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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迷

2017-09-02  本文已影响20人  冬月之恋

文/冬月之恋

棋迷

这个处在中国中部的小城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变迁中,还是保留着它慵懒的情调,像是一个慢性子的人,不温不火,永远保持着它固有的姿态,以致于廿多年前那位行色匆匆的世纪伟人也不愿在这块土地上作过多地停留,他意气风发地径奔正迈进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的南方去了。

        如果你是一个外地人,闲暇的时候,在小城的四处走一走,你会惊诧于城市的悠闲了。且不必说各种酒店、会所、茶楼里如丝竹般呕哑入耳的声声麻将,单说大路边、小摊旁、天桥下随处可见的下象棋的人群,就足以吸引你的眼球了!

小城中最平民化的下象棋的有名的去处当属天桥下的那一片天地了。在赤日炎炎的夏日,几十个棋枰在桥下一溜排开,那绝对是一个盛景了。

外地人感叹小城棋风的盛行,更羡慕小城人的悠闲惬意的生活,有爱好者禁不住也会亲自上场,与人天昏地暗地厮杀一番。棋台费并不贵,下一盘棋收两元钱,如果你有兴致在棋枰上厮混一天,也只收两元钱。

来这里下棋的人多半是中老年人,年轻人并不多见,个中原因当然是中老年人多半清闲一些,年轻人则忙于学业和事业少有时间留连于此了。在世俗的眼光看来,这下象棋为小技,在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全民经商的背景下,沉湎其中,难免有玩物丧志的嫌疑。最新的一个说法是,如果街面上下象棋的年轻人太多,城管的脸上就挂不住了,说是影响城市形象,有点“未成年人不得入内”和“少儿不宜”的意思在里面。来天桥下棋的人中有许多是这儿的常客,马家其就是其中的一位。

说起马家其在小城的棋界绝对是一个人物,他自幼酷爱象棋,潜心钻研棋艺,自学成才,年轻的时候曾经两获地区象棋比赛的亚军。马家其在税务局里工作,单位人员优化组合,他四十多岁便从岗位上内退了,每天上班也只是去例行公事地点个卯,多出的时间干嘛去呢?到天桥找人下象棋去。

按理说,以马家其的棋艺水平,在这里是难逢对手的,用马家其自己的话说,省棋院的特级大师来小城作一对二十的象棋车轮战中,他是一百来号人中唯一逼平了特级大师的,对于一个业余棋手来说,这就非常了不起了,尽管马家其一直对年轻的时候没能拿到地区的象棋冠军而耿耿于怀。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马家其的身边有几位棋友都具备与他分庭抗礼的实力,几个人的水平在伯仲之间。

与自己鼎盛时期比,马家其的棋艺水平终究是下降了,这固然有人家水平提高的原因,更多的当然是自身原因了。一方面随着年龄的增加,马家其精力有所下降;另一方面就好比一个人的技艺达到了一个瓶颈,再想往上提升就有些难了,倘一味执着地走下去,就有点老童生的意味了。

以前马家其与人下棋时是不带彩的,虽然只是娱乐,但争强好胜的心理还是有的,那时候,下棋的两个人往往以获取火柴棍的多少来作为获胜的依据。可是,后来不知是谁兴的规矩,棋摊上下彩棋的人慢慢多起来,象棋有了同麻将扑克一样的境遇,马家其是乐见其成了。他也觉得获胜玩火柴棒的奖赏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太不新鲜,太不刺激了!无法真正体现出获胜者的劳动价值。于是,从每盘5元到100元不等,马家其也渐渐与别人下起了彩棋。

仲夏之日,上午的九时一过,马家其穿着一件西装大裤头,趿着双拖鞋,拿着把折叠纸扇,就晃悠到天桥下的棋摊上。棋摊上已经有一些棋友在那里捉对厮杀了,新的一天刚刚开始,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马家其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欣赏别人下棋。

这下棋的两个人都是马家其熟悉的面孔,一位是老李,一位是小柯。比较而言,老李的棋下得老辣一些,而小柯行棋则有些随手,可谓漏洞百出。马家其看着只是摇头,他暗暗感叹,象棋的地位之所以不如围棋,都是因为下随手棋的人太多了。

“老马,看别人下棋有啥意思?来来来,我今天陪你好好玩玩!”马家其正看得入神,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笑吟吟地同他打招呼。马家其并不老,眼镜这么称呼他,有点亲热的味道,显示出两人关系的不一般。

“噢,你这鬼崽怕有好多天没见了呢!今天倒有闲兴出来下棋?”马家其说着,一边陪眼镜在一副棋枰前坐定。他与眼镜是老相识了,多次在一起下过棋,也算是棋逢对手。

“嗯,前一段生意太忙了,脱不开身,现在要向马大师讨教了!怎么样,咱今天还是按老规矩,20块钱一盘?”眼镜以一种商量的口吻问道,言语中有一点戏谑的意味。

“你说了算!”“马大师”爽快地应允道,对于眼镜安置在自己身上的头衔也不去反驳。

眼镜执红棋以仙人指路开局,马家其略作思索,应以卒底炮。由于彼此知根知底,双方前十几个回合落子如飞,你来我往,应对自如,每一着棋都严丝合缝,又暗藏玄机。曾经有好事者研究过两人的棋谱,竟发现布局阶段两人的着法与特级大师的着法惊人的相似,只是在中局阶段各人的下法才有了不同。

马家其又点燃了一支烟,他的烟抽得很凶,尤其是在下棋需要思考的时候。现在眼镜刚刚下出了一着好棋,停炮问路,有逼迫对手表态的意思,马家其陷入了长考。

这一盘棋,眼镜一直稳持先手,马家其巧妙周旋,取得了足以与红棋对抗的不错局面,多年形成的棋枰上敏锐的嗅觉,让马家其意识到这一手棋的应着至为关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那一瞬间,他的头脑中出现了四五种应对的招数,并且在脑海中推演出了每一种招数后面的三四路变化,但是很快,他又将这些方案一一否定。他苦思冥想,调动身上所有的智慧来破解眼前的难题。

“快点哦!”眼镜催促道,表情看上去却有些紧张,像是一个制定了宏伟蓝图的人担心计划会否流产那样。他的催促也是在给马家其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向他施压,期冀对手忙中出错。

“够狠的呵,胜负手啊?!”马家其微微哂笑道。谈笑间,他捻起一枚卒子轻轻地一送。这一着棋大大出乎眼镜意料之外,他脸上的神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马家其的这一着棋并非空穴来风,重压之下弈出,近乎神来之笔了。那一刻,他恍惚记起多年前象棋特大柳大华曾弈出过此着,当时大师弃掉一马,小卒衔枚疾进,先弃后取,获得全盘主动,上演了一场绝地反击的好戏,最终迫使对手签下城下之盟。

刚才棋枰上黑棋还是愁云满城,瞬间却豁然开朗,局面变得生动起来,连那一两个围观的观众也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

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一只脚掌有节奏地颤动着,抬起放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他紧张的心理。

在眼镜思考的当儿,马家其惬意地吐出一圈烟雾,思绪却飘到了从前。他八岁开始学习下棋,常常在棋摊上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耽搁了学习,没少挨老师的批评和父母的责罚。母亲让他去商店里打酱油,他拎着空瓶,在路边的棋摊上流连忘返,直到她母亲寻到棋摊上来,找他回去,而回去挨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尽管这样,他对象棋的热爱还是矢志不渝。刚开始他同村里的老人们学习下棋,老人们从最开始的让他一马,到后来不让子都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空暇的时候,他买来大量的象棋书籍,悉心揣摩。十几岁的时候,身边的许多大人都已下不过他。他的父亲还算开明,没有过多地干涉儿子的爱好,这也使得他能够更加自由地驰骋在自己的象棋世界里。

高中毕业后,马家其没能考上大学,子承父业,当了一名税务工作者。这时候,他的爱好更广泛了,烹饪、摄影、旅游、钓鱼、打乒乓球,他无一不喜爱,然而他最热衷地还是下象棋。象棋已经融入到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下象棋好啊,它能够锻炼人的心智,启迪人的智慧,磨练人的意志,培养柔韧和坚韧不拔的品质,在一种缜密而紧张的思维训练中,获得空前的精神愉悦和心灵超脱。

马家其沉迷其中了,他对于象棋的热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没有来路,爱得痴狂。人家找他下棋,他来者不拒;本地举办的大小象棋赛事,他每次都积极参加,甚至还多次与棋友相约,参加外地的象棋比赛。久而久之,偶尔他也会获得名次上的意外收获,当然,这时候成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能够参与其中,马家其心理上已然获得了一种最大的满足。

“啪”地一声,眼镜终于出手了。凭着自己的第一感觉,马家其觉得眼镜的这手棋其实应得并不好,已经脱离了棋谱。既然脱离了棋谱,可能就非正着,现在马家其只需找到其中的破绽,予以红棋致命一击,这盘棋就可鸣金收兵了。

事实上,无论对手如何变化,马家其在上一着棋下出之后,对于后续的连贯手段,他已经了然于心了。不过细致谨慎总是必须的,眼镜看似平常的这手棋中,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只等引君入瓮了。

马家其明察秋毫,洞察了其中的利害,他自然是不会上当的。审时度势,良好的大局观,攻不忘守,临杀勿躁,这些都是作为一名棋手应有的素质。

双方一来二往,又下出了五六手棋。这时候棋盘上双方的力量对比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胜利的天平已转向马家其一边,但盘面上黑棋还不是必胜棋,所以一招一式,马家其应对还是格外小心。

他是那样的专注,捻在指间的一截烟屁股拖着长长的烟灰,他也顾不上去掸一下;燃烧的烟蒂似乎要烫着他的手指了,他浑然不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酸味,夏蚊在人丛中猖獗地飞舞,一只鼓胀了身子的蚊子叮在他满是汗毛的小腿肚上,贪婪地吮吸着,久久不愿离去。旁边的棋友见了,一巴掌将那蚊子拍死,马家其这才恍然置身棋外。

人情似纸,世事如棋,人生的舞台与这棋枰何其相似啊!

马家其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憧憬着事业有成,过一种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参加工作前,他曾经合伙与人做生意,然而遇人不淑,本钱折了个精光,他再也没有信心去做什么生意了!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后来他便安心工作,他责任心强,业务干得很出色,只是性格有些孤傲,不善于曲意逢迎,因此一直也没有获得升职的机会。在棋枰上,他纵横捭阖,在人生的舞台上,他却是个失意者。有时马家其也想过,如果他对做生意有对下象棋的一半痴迷,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光景呢?

时间如白驹过隙,专注下棋的人们很难觉察到时间的流逝,转眼晌午已过,太阳已经爬过头顶了。第一盘棋马家棋终于赢了,后面的几盘两个人互有胜负。经过棋枰上漫长的缠斗,这时候,两个人都感觉有些饥肠辘辘了。眼镜率先在近旁的小吃摊上要了碗粉,马家其跟着买了张大饼,这就算对付一餐了,两个人边吃边接着下棋。

“哎呦!你这不争气的死鬼,放着正经的活儿不干,又躲到这里来下棋了!还不快走,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一个妇女尖利的叫骂声忽然打破了棋摊上的宁静。

马家其身边不远的棋摊上马上站起来一个脸色红润,身材微胖的中年汉子。在双手叉腰的女人灼灼的目光逼视下,男人分开人丛,局促不安地向老婆身边走去。他那乖巧的有些滑稽的动作俨然是遇上了克星呢,就像老鼠遇上了猫。

看着下棋的人们脸上挂着会意的微笑,那母老虎般瞪大了眼睛的女人也收敛了脸上的怒容,众目睽睽下,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嗔半怒,只是拿眼色不停地睃巡他那不争气的丈夫。

马家其认出那男人因为下象棋的残棋功夫了得,是绰号叫作“胡一刀”的,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匠。这“胡一刀”也是一位棋迷,是天桥下棋摊上的常客。之前,他老婆就曾经到这里来找过他几次,每一次他都是被老婆骂着离开。今天,大约工地上的活儿不多,“胡一刀”想来这儿消遣一下,不料还是被老婆发现了。

这段插曲并没有影响马家其下棋的好心情。今天,在与眼镜的多盘棋的较量中,他收获良多。对于象棋的一些最新的流行布局,他又有了新的认识。他的弃子抢攻的一些精妙杀法,让他感到自己仍然宝刀未老,平添了许多信心。自然,不足也是有的,这需要今后自己去总结提高。至于生活上的烦恼,就由它去吧!

悠悠我心,何以解忧?唯有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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