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爱你了(24)
老林家的儿子找到媳妇了,一时间成为村里女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林大娘一摇一摆地走路,面对女人们的好奇,却异乎寻常地要表达谦虚,说:“哎呀,凭我们的条件,还能怎样呢?明仔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在大城市有工作……”可是这话在老林的大嫂听来却是十足的炫耀。老林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在老林当大队会计时,无论是哥嫂还是姐夫,对他都很好,可是在他家因为违反计划生育被撤职罚款拆房子而衰败之后,无论是姐夫还是哥嫂,都跟他形同路人了。好在社会改革不断深入,遍地开花的基础建设为林民强这样身体健康又能苦的农民们提供了赚钱的机会,又有三个舅子和一个小姨子帮衬,加上孩子在学习上还蛮灵光的,这些年家道看上去渐渐景气起来了。望着林民强家盖起的新楼,大哥两口子想到因为身体不太好,一儿一女又因不肯读书初中毕业就打零工了,日子还是那么紧巴,他们的心里就不太舒服了 :怎么看民强家,都像新发的白面馍馍,呲呲呲地往上长!幸亏女儿长得漂亮,身体健壮又懂事,十五六岁时,家里地里生活都就能应对自如了。十八岁一过,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为了和弟弟家争个高下,更是为了给儿子找媳妇,大哥夫妇便相中了一个家境殷实儿子脚上有点残疾的人家,要了三万块钱彩礼,在女儿还不到二十岁时把她嫁了,用换来的钱,盖起了一栋二层小楼,却无力拉一道院墙,只好零零碎碎从山上砍来一些细竹子箍了一圈篱笆,篱笆下种一些瓜豆葡萄,一到夏天,葱葱郁郁,花开花落,在城里人看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其实那是穷得没法子的权宜之计。他的楼虽然不如弟弟家的水泥院墙气派,但对住着破旧矮小房屋的农村女儿家已经颇具吸引力了。乙玉华对村上的女人们说:“哼!他家那房子,不要三五年就过时了……”过了两年,林民强的侄儿打工回来的时候,穿得非常洋气,皮鞋锃亮不说,夹克衫里还打了领带,一看就是发达了的样子,正是找对象的好机会。听说他在深圳打工时发现摆地摊挺来钱的,他便从工头那里预支了一笔钱,从香港走私一些电子产品,业余时间在路边摆个摊子,一年居然赚了大几千。果然,邻村一个姑娘看中了他家的小楼也看中了这个有头脑会挣钱的小伙子,一来二去就成了亲。他们一同到深圳打工,一同回老家过年,那衣着看着都知道日子越过越红火,却没有帮家里筑水泥院子。后来准备扎根深圳,所以更不愿回老家打理家业,两年多的时间里曾给父母寄过几百块钱,而这些钱很快便被父母送进了医院。进入新世纪之后,法制趋严,小伙子已经三十出头,又没有文化,因做违法生意被罚得血本无归。此时夫妻俩有了一个孩子,看看到了上学的年龄,没有深圳户口,房租几乎是论月往上涨,物价更是一天一个样,生活越来越窘迫,眼看着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好回老家以图东山再起。开头几年,他们一边打零工一边捡拾工地上的建筑边角料,从水泥堆里剔出钢筋、盘圆,从电线里剥出铜丝、铝丝,搜集大大小小的油漆空桶……把它们变成大大小小的钞票。不过干这行的人特别多,有些人势力还挺大,所得还是非常有限,有一回他们把剥好的几十斤铜丝拿去卖,却被人扭送公安局,说他们盗卖正经建筑材料。从那时起,他们只好收手。零八年前后世界性的经济危机,给各国带来的影响是深层次的,家乡的经济又不发达,好在房地产兴旺,家庭装修生意十分火爆,他们夫妻把孩子安排上学后,便一同辗转于各个新老小区刷乳胶漆,一年到头身上都没有干净衣服,日子勉强支撑下来,再没有过去的风光。如今大哥夫妇见侄儿又讨到了媳妇,据说媳妇不仅漂亮而且在常州有稳定的工作,每个月都拿好几千哩,他们的眼中简直羡慕得要滴血了。民强的大嫂便决定向女方家里吹吹风。打听了女方家的住址,恰好有一个熟人是孙家的邻居,便详详细细地说了林民强家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乙玉华差点把婆婆逼死咧,林明仔在卖东西时贪污咧,林春兰婚前就跟不止一个男人睡咧,家里少人家一屁股带两大腿的债咧……
孙大娘想毁亲,老孙不同意,电话中喜妮也不同意。为了说服喜妮,她特地到常州一趟。找到喜妮,说:“这样的人家我们不能嫁!你小逼怎么不听我话了!害得老娘一路跌跌撞撞到这里来!老娘大字不识一个,盲人骑瞎马,我讲话这里人大多听不懂,问了一百个人才摸到这里!”说话中,林大娘仔细打量喜妮,发现她胖了一些,脸上比上次回老家时明显多了些光泽。她的心顿时往上一拎:这小逼不是已经干下见不得人的丑事了吧?经过仔细盘问,喜妮流着眼泪承认了怀孕的事情。“妈!一切都来不及了呀!”孙大娘一急之下,眼睛上翻,脸色煞白,口吐白沫,晕了过去。喜妮吓得嚎啕大哭,趴在她身上又是抹胸又是摇晃,折腾了半天,才把母亲弄醒。孙大娘那个呼天抢地的哭啊,仿佛死了女儿一样。一边打着自己的脸一边骂道:“我朱菊花这张逼嘴该挨人掴啦!我朱菊花这张逼嘴该挨人掴啦!”喜妮知道自己铸下了大错,已经无法更改,于是“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腿哭劝:“妈!妈!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我这辈子嫁鸡随鸡,还不行吗?还不行吗?”孙大娘见女儿吃了秤砣铁了心,更加愤怒,“啪”地给了喜妮一个耳光:“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管好你那张小逼管好那张小逼,你怎么就不听呢?你怎么就不听呢?”喜妮虽然从小到大被骂惯了,但这次被真正戳到了痛处,便一头向床框撞去:“妈,我丢了你的脸,女儿死给你看还不行吗?”幸亏孙大娘眼疾手快,一伸手挡住了喜妮撞向床框的头顶,手掌像骨裂了一样生疼。她知道女儿寻死是动真格的了,但此时还不能服软,说:“你小逼想死我就陪你一起死!”说着拽着喜妮的头发往阳台拖,说:“走!走!我和你小逼一起跳楼去!”这下可吓坏了喜妮,她并不想死,她肚子里有娃哩,她还憧憬着美好的爱情生活哩。她的头皮仿佛被扯掉了一块似的,她双手抱住母亲的手往回拉,哀求道:“妈啊,我错了,你给我指条路吧!”孙大娘见闹下去不是个头,担心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悔就来不及了。心想现在哪里还讲究这个,男人女人一谈恋爱该睡睡该日日,唉,只是想从林家多弄点钱可就难啰!
“那个小狗日的知道么?”她问。
“还没跟他讲。”
“对!”
“多少日子了?”
“两个多星期。”
“唉——”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亲不能退。要是把孩子打掉,老林家的那张逼嘴不把你宣扬到一百里开外才怪。你个小逼就这么要男人戳啊?唵?”她不由得又生气了,“这事没得改了,得想办法赶紧结婚!结了婚你小逼就舒服了!”
喜妮的想法正和母亲的一致,说:“听明仔说,他妈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新年一月十九号是个好日子,正准备向你们说呢。”孙大娘说:“十九号?不对。应该是二十二号。”喜妮说:“他家跟你说过了?”孙大娘说:“我找算命瞎子算的,瞎子算命最准,日子得我来定!现在到大喜不到两个月了,肚子不会出怀。”喜妮高兴起来,孙大娘见状,骂道:“管好你那张逼嘴,瞒着那个小狗日的,还有十万块钱没到手哩!林家要是知道你怀孕,打死也不会把彩礼钱交齐的,我说在这摆着!唉,小逼呀,气死我了!”
孙大娘回到家,碰巧段叔来问询择日的事。“老孙哪,孙大嫂子!老林家的房子搞得差不多啦,你也该给孩子定个日子啦!”他一进门坐下来就说,“林嫂子已找人算过命了,说元月十九号是个好日子。”孙大娘说:“她段叔,这、这太仓促了吧?”段叔说:“嗨,现代社会办事讲究个效率!”说得两口子都笑了。老孙说:“不瞒你说,我想等验收过老林家的装修再做决定……”“还有那剩下的十万块钱,一个都不能少!”孙大娘插嘴道。段叔说:“哎哟喂,哎哟喂!我的耳朵都起茧子啦!干脆点,十九号,行不行?”“西……”老孙的“行”刚发出韵母,孙大娘抢着说:“不行不行不行!我得找人再算算!儿女婚姻大事哪能这么草率呢?”段叔说:“那好,三天里给我回话。”
段叔走后,老孙说:“我们上次算的是元月二十二号,他家算的是十九号,差三天有什么要紧?”孙大娘勃然大怒:“有什么要紧!有什么要紧!就要紧!就要紧!都给你老逼养的惯的!我小时候打喜妮,你老是护着!闺女算是坑在你老逼养的手里了!”老孙感到莫名其妙:“你个逼女人说话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什么闺女坑在我手上了!唵?”孙大娘只好把喜妮怀孕的事对他说。老孙反倒显得很淡定:“我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要认准一个男人,怕什么?”孙大娘骂道:“我说你个老逼养的没有头脑你还不服气!给林家知道了,那十万块钱到哪拿去?到哪拿去?”老孙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说:“那你刚才还跟人家段叔推三阻四的!”“哼哼!我看你老逼养的是老糊涂了,你不端着点架子,人家还不看扁了我们!”老孙跟孙大娘生活了四十年,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起自己的老婆来,不过嘴上却说:“前阵子我说什么的?现在的小青年啊,谈恋爱哪像我们当年,连拉个手都脸红,他们,什么事不敢干!喜妮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过好就好在跟一个男人好。”孙大娘嘀咕道:“谁知道小逼呢……”老孙说:“你这张老逼嘴也要好好管管!闺女早就成年了,还‘小逼’长‘小逼’短的不离口,我要是林家,看到闺女有这样个妈,都不一定想要我们家的闺女!”孙大娘被触到痛处,却说:“哼!也不撒泡尿照照影子,老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行得正走得直!他林家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