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张
文/魔小桑
图片来自网络隔壁老张今年七十多岁,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瘦老头儿,眼不花耳不聋,唯有说话不太清楚。他的左脸上下颌骨之间凹陷进去,大概是损伤了面神经,左脸颊基本没有表情。但这丝毫不影响老张的热情,他激动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出来脸是红的,左眼皮是跳的。
他最喜欢做电梯工,只要有他在,准保不用你吭声,他都给按好楼层,快到了还会大声提醒“到了您呐”,虽然吐字不清,声音却洪亮如钟。
他熟知小区里每一家的情况,谁家几口人,谁家是租户,甚至谁家养了啥宠物,在他心里都有份清清楚楚的档案。
热情开朗的老张喜欢往出跑,按他家老婆子的说法是“屁股上挂了炮仗——窜得快”。他似乎给自己安排了个巡逻的任务,整天围着小区转来转去,居然还抓到过几次小偷,救过一位要跳楼的女子。
他的老婆张大妈却是位资深宅女,除了每天清晨遛狗,她准保在家里,按老张的说法是“学王八修仙呐”。这位大妈的性格跟老张正好相反,眼神儿从来不离开那只胖嘟嘟的黄色土狗,也从来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副“我就是全世界”的样子。
老张的嗓门大是出了名的,但他一走进家门,就仿佛石沉大海般寂静,静得令我怀疑这楼房隔音效果。
直到有一天,这种寂静被他的哭喊声打破,惊得我忍不住敲开他家房门,而这神秘也就随之消失了。
很普通的家居摆设,可以用简陋二字来形容,所不同的是,客厅里四下堆满了纸箱,纸箱上挂满灰尘,透出陈旧的痕迹。而老张和他老婆,正抱着那只胖狗痛哭不止,眼泪鼻涕吊在脸上,似落非落地随着身体抽搐而摇摆不定。
老张哭的嗓子哑了,他用手指着张大妈怀里的狗说:“今儿早上你大妈去遛还好好的,中午不吃东西了,没当回事,以为天热……没想到,这狗东西,一声不吭……就走了……”
张大妈把头埋到狗身上,她已经哭不出声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俩,只好说:“这孩子也算是享福了,您也别难过,让它好好去投生吧。”
老张止住悲痛,一字一字地努力说道:“十、四、年、了……它跟着我们十四年,比我们吃的都好……”
我赶紧发朋友圈问哪里有宠物殡仪馆,又征求老张的意见,帮他找了车,张大妈又一边哭泣一边给狗穿上它生前喜欢穿的衣服,装好它所有的玩具,在出租车司机的催促下,一路无语的出发了。
从那天起,张大妈似乎变得烦躁起来,时不时的能听到老张不满的抗议声,大妈嘤嘤的哭泣声。老张似乎也外出的次数减少了,隔壁经常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拌嘴声,间或摔东西的声音。
在电梯里碰到老张,他不再热情洋溢地为大家服务,而是仰着头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发呆,从侧面望去,老张原本挺直的腰身,似乎一下子就驼了。
一天晚上,我有事回来的晚,在楼下蔷薇花藤下看到老张,他正坐在石凳上,拿一把蒲扇驱赶蚊子,灯光照射在藤叶上影影绰绰,他在藤叶下沉默。
老张见我走过去,赶忙起身往单元门口走:“走走,回家,蚊子太多。”
他站在楼梯口,忍不住跟我讲了他的故事。
老张是当年的铁道兵,曾参与攀枝花的铁路隧道建设,他那脸上的伤,就是被火药给炸的。艰苦的岁月练就了他坚强的性格,如今却是被自己的老婆给难住了。
“大妈应该是狗狗刚走还没适应,过阵子就好了。”听完他断断续续的故事,我按着自己的理解安慰他,除了这个,我真的想不出他们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梗。
老张顿了顿,艰难地说:“是,是我对不起她……十四年前,我们的儿子……被我……他是个傻子……很严重的那种……”
我惊呆了,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脑海里瞬间闪现出电视里的各种恐怖镜头。
“我、我一直以为您的孩子忙……”我结结巴巴地说着。
“别怕,我也是为了老伴儿,她太遭罪了。”
“你们就那一个儿子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送走他的那天,路上捡了来福。”他唏嘘着,满脸通红。
“可是……我能帮您做点什么?”我不想让他再次陷入痛苦,赶忙转移话题:“我见到过您抓小偷……”
他笑了笑,冲我摆摆手,低头走进电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这就已经帮我了。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我得多活几年呢!”
电梯到了,他急冲冲跑出来,示意我等等。只见他摸索着打开水表间,抱出个纸箱来:“请你帮个忙,一会儿把这个送过来,就说是你捡的。”
我忍不住打开纸箱: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在熟睡,那毛色和品种看上去和来福相差无几。
“我也实在没辙了,这日子还得过么不是……”他低声说。
老张家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又回归了正常轨道,只是从那之后,老张见了我变得非常客气,客气到仿佛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碰到链家的俩中介人员正在敲老张的门,心里一沉:他这是要卖房吗?没多久,隔壁开始装修,老张果然不见了,走得悄无声息。
或许,没有老张的经历,我还无法真正理解他,唯有祝愿他余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