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沪上斋堂思愈惘 寒门孩童求学忙
定场诗
无事不登三宝殿
等闲莫向山中行
不为世间浮华事
惟愿真法有人听
上回说到王维新拜访逸古斋,老少掌柜恭敬相迎,茶话间请出了一尊束柴三友壶,陈鸣远的款。王维新细观竟无法分辨真伪,而老掌柜忽又说有事相求,要将此壶赠予王维新。
王维新不明就里,问道:“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王某力之所能及。”
赵坤泰指了指束柴三友壶,说道:“此壶是家父在湖父(丁山西侧一小镇)一乡农处购得,问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他只说是龟山上的小和尚送的。家父便上龟山拜会,知客的大和尚却说不知,那寺庙并不大,拢共也才一个知客僧,两个俗家居士,未见有乡农说的小和尚。”
王维新道:“那许并不是那座寺庙的僧人?”
赵坤泰道:“起初家父与我也是一般想法,便去打听其他寺庙。王兄,你知江南群山之中,大小禅寺虽不下千家,但龟山之上,独此一家。除此之外,最近的便是蜀山的显圣禅寺了。”
王维新道:“那赵掌柜可曾去显圣禅寺拜会?”
赵坤泰道:“那显圣禅寺的住持,与家父乃是故交同样不知此事。而后经多方打听,偶然听得龟山伐竹樵夫说起,约莫十几年前夏历年初,有一妇人挎着篮子上山,后又空手下山,那樵夫说篮子里盖着一层棉被,想必那婴孩便是那时候送上山的小和尚。”
王维新皱眉道:“一个妇人挎篮上山,或是送供养,未必是弃婴吧?更何况一个樵夫岂会看得这般仔细?”
赵坤泰点了点头,道:“小弟也是这般问的樵夫,那樵夫说是因为那妇人生的甚是貌美,胜过其平生所见,因此多瞧了几眼,况且上山路积雪难行,颠簸之下也隐约听到婴孩啼哭。所以,家父与我几乎便能断定,那赠壶的小和尚必定是在龟山,或不在前院居住,但在山中无错。”
王维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赵兄,究竟是有何事需王某效劳呢?”
赵坤泰与其父赵松涛对视了一眼,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张帖子,递给王维新,说道:“前些日子,有乡农从龟山之上带下了不少名帖,说是有一位陈姓的文士要开班授课,专为垂髫小儿蒙学,且免了束脩。这佛门禅寺,竟是要开儒门书院。”
王维新奇道:“哦?竟有此事?甲午之后便废了科举,为何当今还有蒙学授业的?”
赵坤泰道:“先生可自看帖,家父与小弟便是希望劳烦王兄去一趟龟山,拜会一下此陈姓文士,以王兄的身份及才学,必被奉为上宾,届时还请王兄打探一二,小弟感激不尽!”说罢还向王维新作了一揖。
王维新道:“区区也不过是个落第文人,有何身份,赵兄过誉了。”
赵坤泰道:“王兄不必自谦,小弟已托人打探了一番,此人是邻县的秀才,幼年聪颖,考取了秀才之后又学西学,论功名却是差了王兄一级,多年前也曾与王兄一般供职书馆。只不过不出两年,就辞职了,后来也无人得知他的去向,原来是去了那处。如此,小弟才会拜托王兄劳烦一趟,打探一下这龟山是否有制壶巧匠隐居,或者看其内堂是否有这般作品,最好能找到那个小和尚问个究竟。”
此时,赵松涛捧着锦盒走上前来,向王维新正色道:“王先生,此事拜托先生了,请先生收下此壶,事后我父子另有重谢!”
王维新心道原来如此,又要是文士,又需识佳作,也难怪这父子俩会找上我,但见赵松涛奉上锦盒,连连摆手道:“既是赵兄所托,在下也不多说了,为赵兄跑这一趟便是,但这壶却是万万不能收,举手之劳而已……”
“赵兄且莫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
三人推让了一番,终于王维新还是答应暂收下这一把束柴三友壶,若寻访无果则完璧奉还。
四月初一,祭灶神。宜早起,宜养气。
可是对丁山的很多乡民,这个四月初一不止于此,这天是龟山前院开班的日子。很多贫寒乡民,希望自家的小孩识文断字,又付不起蒙学的束脩。公立学堂去的又远,所以自是将孩子送去龟山前院蒙学比较合适。而且丁山各村多有制作紫砂器的传统,闻说龟山前院有两位居士,传是前制壶名家在此清修,另开了一科紫砂制器的课程,自然更是让丁山的乡民趋之若鹜。
龟山不高,且坡缓,在山腰之处更是有一块平地,约莫一里见方。这块平地原是有片竹林,如今已被伐去,地表也夯实了泥土。有一座竹木所造的小楼,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正是开班的学堂。左边一间竹屋,供先生休息,右边搭了个大的窝棚,充做饭厅。西侧一条山涧,溪水经年不息,正好作取水之用,省却了凿井的麻烦。费去了这般工夫,却又分文不取,不知是哪位香客贡献的造化,抑或是庙里大和尚的慈悲。
这日隅中时分,在龟山山腰的小竹楼前,站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着灰布长衫,负手而立。但奇怪的是此人头顶却无寸发,似僧人一般剃了光头,令人不知是僧是儒。前院有几位带发居士在忙碌,准备接待前来报名的孩童,见到那男子,均恭敬的打招呼:“陈先生”。陈姓男子点头回应,向一位身着僧袍的束发居士问道:“演亭,寂生可回书院了?”那束发居士近前答道:“回先生,寂生小法师自三日前下山后未回,不过小法师说今日晌午会回书院。”陈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或有不少孩童少年上山,莫慢待了他们,若来的年龄不过十岁,便编在一班,若年龄偏大的编在另一班。”那束发居士回道:“明白的,陈先生。”
没过多久,山道上陆陆续续有父母领着孩童上山,手里拿了名帖,进入前院报名。名帖上虽讲明分文不取,但那些送子的父母却巴结,银钱固然未封,家里的粮食土产却送上来许多。米面鸡蛋、瓜果生疏不一而足,更有甚者竟扛了半扇猪肉上来,一看原来是镇上世代做宰猪营生的胡屠户。几位知客的居士赶忙推辞,忙说书院虽授孔孟书,仍是佛门前院,不食众生之肉。好说歹说,终于把送猪肉上山的胡屠户将送来的猪肉给劝收回去。
约莫忙了一个时辰,日已过午,蒙学的孩童才陆续接待完,饭厅放了斋饭,招待送子的父母及孩童用斋。此时前院大概挤了三四十人,座椅不够,很多人便在小楼的门廊席地而坐。四月伊始,虽是初春,但山中仍然寒风阵阵,送学的父母们却好似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招呼他们的孩子吃素汤面。
此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光头少年正上山,只见他身着一件点净的青布僧袍,一手托了一只紫铜钵盂,另一手拄了根竹杖,衣袂飘飘,如车马疾行一般的速度向书院走来。料想若无十年的桩功,实在无法做到如闲庭信步一般。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