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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介|《猩红色搬家车》:被放逐的自由灵魂

2025-07-28  本文已影响0人  王栩的文字

/王栩

(作品:《猩红色搬家车》[]约翰·契弗  冯涛  张坤 收录于《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译林出版社20208)

B镇,一个高品质的中产社区。这么说,仅就它的外在而言。实际上,在所谓“精神海拔”的高度上,B镇对它的居民有着严苛的筛选标尺。那个标尺以“道德”作为量度,设置出天然的防御,随时警惕着那些“患病的、畸零的、穷困的人”,为了防止他们冲破防御,进入上层社会,“道德”成为B镇居民们共同挥舞的武器。一旦有居民感到不满或是染上不幸,不道德者便会自动地搬往他处。

当吉吉和小桃还未搬来B镇,B镇的生活舒适而安静。尽管居民们还未见一人跻身上层社会,“道德”得以维系的“精神海拔”仍然牢牢地主导着居民们的评判。只是他们还未曾有机会行使自己的评判权,生活在风和日丽中顺遂地过着。这般顺遂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没人注意到时间放慢了脚步,他们才会闲适地如同观赏风景般地品评他人。

玛莎看见新搬来的吉吉和小桃用的是“齐彭代尔”的家具,然后才向丈夫查理品评他们的新邻居“看起来人挺不错”。查理也有同感。他主动去问候新搬来的一家,向吉吉和小桃做了自我介绍。这段场景契弗的文字内敛,朴实的有些平铺直叙。小桃“金发,温暖”,“吉吉曾经是个英俊小伙,也许现在也称得上帅气”。这样的文字称得上一种礼貌的描述,描述得点到即止,不会任由思绪翻腾,信马由缰地浮想联翩。小桃“穿件低胸连衣裙,胸前风光无限”。没有常理中的下文,只品味出将思绪就此打住的克制。

吉吉和小桃乘坐一辆猩红色搬家车搬来了B镇。写出搬家车的颜色,用意在于强调,强调猩红色所象征的热情与活力。同时,它还代表了抵达一地的希冀。吉吉和小桃来到B镇,来到他们希冀中的理想居所。他们受到邀请,不是居民们出于热情,而是礼节上向新邻居表示友好的程序性事务。

向新邻居示好对B镇的居民们来讲,是重要的日常交际。这样的交际中,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莫过于对邻居品头论足。契弗写出了中产阶级社区里最为典型的社交密码,诚然如此,大家平日里能有什么正经的话题好交流的呢,品评他人自然便成为交际中能让大家安坐于此的媒介。在查理家做客,对邻居们品头论足作为“友情的开端”,让查理夫妇忽视了时间的限制。他们在对邻居的品评中威士忌越喝越多,过了午夜,还沉浸在对他人的品评这种单一话题所带来的兴奋里。吉吉最先安静了下来。那是他感到厌烦的开始。“天哪,你们这些人真无聊”。吉吉首先用语言毫不客气地刺中了查理夫妇兴奋背后的看客心态。那样的心态欢喜谈论关于他人的话题,实则反映出内心的冷漠。唯见冷漠,才会把品评他人当做佐酒的谈资,醉意萌生也不愿停歇。

吉吉又脱去了身上大部分衣物。“我得教他们……他们得学着点”。这足够荒诞。吉吉要教给B镇的居民们什么呢?人际交往中的真诚,绝非在背后乱嚼他人的舌根。脱去衣物,裸裎相见,不再把自我掩藏在衣物的包裹下。这样一来,大家都以真实的面目示人,由礼节构建的那道体面但冰冷的防线便会不复存在。

查理由此得知,正是吉吉状若疯癫的行为让他和小桃不停地搬家。他们无论搬往何地,都住不长,皆因吉吉的行为招来邻居们的侧目。他们貌似同邻居们搞不好关系,实际上,那些邻居接受不了吉吉的真实。这个真实的吉吉,让他人的体面和优雅直面一种尴尬,越是想释放真正的自我,越是要虑及阶层的身份,就越是对饱含热情与活力之人视作洪水猛兽般憎恶。如果真实是一面镜子,吉吉和小桃每次搬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的邻居总会从吉吉身上看见自己缺失的一些品质,继而对其生出强烈的偏见。

如此说来,很多人都在装。吉吉不装。不装的吉吉用自己的任性妄为毁了邻居们的聚会,这让小桃很是伤心。千万不要因此认定小桃会和吉吉心生嫌隙。他们的感情是一种特別的模式。吉吉和小桃也会吵架,有时候,小桃会给查理打电话寻求帮助。“查理过去,争吵已经结束了,小桃在起居室看一本漫画书,吉吉坐在餐厅的桌旁,手里拿着一杯酒”。这不像吉吉和小桃的感情趋于破裂的迹象,一切都风平浪静。对吉吉和小桃而言,争吵是增进情感浓度的调剂,争吵过后.他们的感情呈现出“吵不散的爱”这般稳固的特点,那让查理的内心起了某种堪称认同的风暴。

在B镇,只有查理是吉吉的朋友。无论查理承不承认,他能理解吉吉的心声说明他真实的自我正处于复苏的进程。在那种进程的开启下,查理知道,吉吉“能看透人世间的苦痛”,这让他自己在受苦的状态下承受着坚守本心所付出的代价。吉吉不会像查理那样,在雪花纷飞的天气里开车爬坡,让车子打着滑,凭借难得的幸运爬上每个山坡,回到山顶上的B镇。经历这样的艰难,查理对自家客厅里的温馨才会倍感安心。安心也要付出代价,查理一家每个人都在舒适的家庭氛围里接受虚伪的转变。这是中产人士的必修课。当一个人终于爬上了他向往的那个阶级时,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如何让自己及家人成为这个阶级里与生俱来的优秀人士。

查理家的晚餐过后,他们“一家总会来一场,或者试图来一场三重奏”。饭后的休闲时光,因为内容的不确定,让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娱大打折扣。他们一家的三重奏不是每次都能如约举行,“试图”二字紧紧攥住了家人们的期待。当三重奏开演时,查理、女儿、大儿子各自演奏着手里的乐器,小宝宝在来回地跑。演奏完毕,彼此互相恭维一番。恭维中,他们再次固守着对礼节的重视,而礼节,也再次固定下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的距离产生的寒意比屋外飞雪的季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比吉吉的家居生活,查理真心感受到了难以排解的忧伤。吉吉摔断了腿,还能倒逼小桃带着孩子去拿骚过圣诞节。生活的本来面目不是装腔作势的学习如何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是认清自己的内心,让一个不可复制的人成为你与他人之间唯一的评判。

因为活得真实,吉吉成了B镇不受欢迎的人。他和小桃再也得不到居民们的邀请,进入他们的客厅。在B镇居民们无声地评判下,吉吉和小桃又一次搬往他处,载走他们一家的仍然是那辆猩红色的搬家车。这辆搬家车后来又载走了查理一家,在查理的自我觉醒了之后,他开始像吉吉那样去生活,同样引来B镇居民们的侧目时。

理解了吉吉的心声,查理对吉吉的痛苦感同身受。世间有太多的人不愿看见真实,不愿像吉吉那般对生活的美好尽情享有的同时还能对苦痛的煎熬抱以怜悯。这让虚伪得以装扮人间,得以让世间之人的面目同质般异化。查理从这类异化者群体中脱离出来,带着觉醒后的痛苦。查理的痛苦在小说结尾激化成他对教区神父的无礼。当去教堂礼拜沦为一种无法解答世间痛苦的礼仪形式时,不再对其心生敬意便成为活得真实的超然姿态。

最终,查理丢掉了工作。他们只好搬家,“乘着猩红色漆金字的搬家车四处流浪”。这是一条浪游者之路,路上有着奔放的游牧气息。那是吉吉的召唤。当自我觉醒者被异化者群体放逐,他们会在浪游中直达自由的归宿。

2025.7.28


——文中图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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