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21世纪吸血鬼
陈熙是一名程序员。刚毕业不久就进了大厂，到现在已经五个年头了，天天加班，单休。最近公司有一个新项目要上线，项目经理为了节约成本，大大压缩了开发周期，导致陈熙和同事们最近天天加班到凌晨，早上又要早早去公司，很多人都选择直接睡在了公司。大量高强度的用脑，休息时间却严重缺乏，在公司休息也导致了休息质量的下降，这对人类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好在，陈熙不是人类，他是一位吸血鬼。他实际上也不叫陈熙，而是叫David Fitzgerald，为了方便，这里直接称呼为大卫。
大卫出生于1397年的爱尔兰，当时爱尔兰有三大吸血鬼家族，大卫是其中一个家族旁支的旁系里某个仆人的后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吸血鬼中的无名之辈。大部分的吸血鬼都厌恶阳光，其中一部分会因阳光受到致命伤，一部分可以通过佩戴特殊材料或涂抹某些物质免除阳光的伤害，还有一小部分则不受阳光任何影响，而大卫就属于这一小部分。不仅如此，大卫也不惧怕大蒜、十字架和狗血等等对很多吸血鬼能造成伤害的东西，同时他也不会因为长时间不吸血而失控，可以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来恢复少量体力。大卫还精通幻术，长相在吸血鬼中也算是佼佼者，可以说，大卫是吸血鬼的各种进化方向里最成功的一支。
也正因为如此，在无数吸血鬼因为时代的变化而消亡的时候，大卫成功地活了下来，并一直在适应时代。他在这几百年间辗转多个国家，以不同的身份生活在人类中间。起初，个人身份登记还没有那么详细的时候，他只需要过一段时间换个地方生活，就不用担心身边人起疑。现在则主要靠使用他人的身份生活来解决身份证和户口的问题。他会寻找一些外貌和自己看上去在同一个年龄段的，因意外死亡但还没被发现的人，将其埋葬后，用一些幻术骗过他的家人朋友，以他的身份活下去。
每次换人的流程都很麻烦。因为一直用幻术让自己看上去像原来那个人会很累，大卫会先用迷魂术让负责管理户籍系统以及各种相关系统的人将自己的照片换上去，之后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就用一次幻术将对方记忆里原主的脸全部改成自己的，这样下次遇到同一个人就不用再用一次幻术了。简单来说，就是让原主在社会记忆里的容貌变成大卫的样子。但除了这些以外，性格的差异，还有照片录像等记录的修改，缺失记忆的补完，要顶替一个人需要处理太多的东西。顶替流浪汉等无亲无伴的人其实是最方便的，只要改系统信息就行，但这样的起点也最低，他得从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开始重新打拼，而且总是当流浪汉也是很腻的。以一个人的身份只能活一段时间，否则他这张永远年轻帅气的脸就会变得极不合理，因此每当他到四十岁左右时，都会设计一场意外“杀死”自己，之后再从坟墓里爬出来，将上一个身份的社会记忆改成原本的形象，再继续寻找下一个身份。最近因为很多明星们到了五六十岁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大卫的更换周期也能适当放长一些了。
一个星期前，大卫在凌晨三点发现了因过度疲劳在家中猝死的陈熙。他死的时候趴在电脑前，手指还停留在按ctrl+s的状态。活了快上千年的大卫早已精通各领域的技能，他跑了一遍电脑上的代码，帮陈熙改掉了一个bug。大卫从陈熙的遗体中提取了一部分血液放进冰箱，然后将他的遗体埋到了后山。他回到陈熙的家里查看私人物品，准备进入这个新的角色。
这个家显然是个出租屋，不大的一居室，隔音不好，旁边房客起夜的冲马桶声听得一清二楚。大卫把陈熙的电脑文件，聊天记录等翻了一遍，大概了解了这个人。陈熙今年27岁，本科读的是计算机，毕业后实习和正式工作都是在同一家公司——实习结束转正的时候才发现被hr骗了，签了霸王合约，公司声称“你是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培养出来的，当然要为我们服务”。陈熙大学和工作的地方在离家很远的另一个省市，每年只有过年那几天能回家，甚至经常回家的第三天就被公司叫回去加班，年假也是几乎没有。大卫找出了陈熙大学时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他精彩的大学生活，他拿到奖学金时的喜悦，他参加各种竞赛的辛酸和得奖时的快乐……当时他在日记本里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期待着能在大城市闯出一番天地，再衣锦还乡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实习之后，他的日记逐渐从希望变成挣扎，从“我刚毕业就月薪过万，妈妈说她特别为我自豪。”变成了“好痛苦，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可是辞职的话，我又要怎么和家里交待呢？”
他写日记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一篇停留在他转正后半年，只有一句话：“好想死。”
大卫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感想，他是个吸血鬼，吸血鬼总是无法共情人类。就算假装共情，也是为了欺骗对方罢了。
大卫连夜处理好换人的流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他背上电脑，像陈熙往常一样来到公司，正式地成为了陈熙。由于昨晚潜入户籍系统时遇到些麻烦，大卫没能来得及把陈熙昨晚没写完的程序完成，早上开会的时候因此被狠批了一顿，并声称他这个月将与评优无缘。会议结束的时候，同组的同事经过大卫旁边时都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午休时，大卫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陈熙之前项目组的同事，两人之后虽然不在一个组了，关系一直都不错。
“大陈，我想了很久，还是准备辞职了。”
“找到新工作了？”大卫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他只是在猜测一个普通人此刻该有的反应，顺便评估此人能不能成为他的猎物。吸血鬼总是需要新鲜血液的，在现代社会，如何从一个人身上猎取血液却不被警察发现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没有。但我觉得自己真的要熬不下去了。最近你的组也在天天加班吧，我这也一样。之前云图那个项目经手过的人只有我还在公司了，现在新项目和云图关联的部分全部都丢给我做，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可是辞职的话，你之后该怎么办？我们这个年纪找工作本来就不好找，再加上疫情，到处都在裁员。”
“我手头还是存了不少钱的，能撑一段时间。也是我组最近刚辞职那个年轻人点醒我了，我们这是拿命换钱，有命赚没命花啊。”
大卫思考了一下，假如这个人也因为工作过度而像陈熙一样猝死的话，自己就能去尸体上提取一些血液，只要不拿太多，通常是不会有人起疑的。于是他回复到：“可是你女儿还在上学，家里干什么都要钱。公司又压着我们那么多年终奖，你要是辞职，不光之前被扣押的，这几个月没发的工资肯定也拿不到。我劝你再忍忍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之后那位朋友确实留下了，但他的身体显然比陈熙要好，大卫每晚都化身蝙蝠飞到他家，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他猝死那天。冰箱里陈熙身上的血已经差不多被大卫喝光了，大卫躺在陈熙的床上喝着最后一瓶他的血液，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对象盯。
好在世界上处于底层的普通人永远是最多的，而普通人的灾难并不总是能被看到，无声无息地含冤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对于吸血鬼来说，这再好不过了。最近新冠病毒肆虐，被生活绑架的人数更是有增无减。想到这点，大卫就有些后悔自己最近选择待在这个国家，听说那些选择了对新冠躺平的国家在疫情期间死了很多人，都是些“老弱病残”，无法从有钱人手中抢来医疗资源，只能被作为社会的累赘被清除掉。这些人对大卫来说可都是血包，每个人身上榨一些，就够他喝好长时间了。
虽然大卫其实并不需要经常喝血，甚至和血浆成份相似的椰子汁都能为他提供能量。但是谁不想活得更奢靡放纵些呢？反正那些人的死活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最近大卫看到了几起高风险区医护人员因中暑和过度疲劳晕倒的新闻，这给了他新的方向。他决定从盯大厂打工人改为盯高风险区医护人员，尤其是那些管理不得当的地方，当拨下的款项和物资都被中间人层层隔扣时，底层的血包就更多了。除此之外，他还可以换到那些妈宝男身上，吸家人的血，吸女友的血；换到无良食品商身上，吸顾客的血；换到爱卖惨割韭菜的艺人身上，吸粉丝的血……
虽然大卫从来没有见过同类，但他知道，21世纪的吸血鬼依旧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