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颂

【019 摄影师 小冤家 物归原主】 蝴蝶

2019-03-30  本文已影响35人  往事风如

只有在临睡前的片刻,去翻一翻以前同事的动态。国庆节的长假,自己的城市看腻了,才会去别人的城市凑热闹。关系好的几个人还发信息过来,哎呀,没有你,少了很多趣味啊。怎么说走就走呢。

也有不那么熟悉的,这一会儿想起她去过某个地方,急着向她要攻略。

再后来,只要不是工作的信息,她连手机也不看了。

每天第一个进店。打扫卫生,准备衣服、道具,有时还要站在化妆师后面递卡子,递发胶,学着给客人卷头发。然后又支好灯,看着摄影师如何调整光线。拿着反光板刚站到客人面前,听摄影师喊,你看客人的裙子皱啦。于是就蹲下来,把裙子铺平,站起身,一高一低的走回去。

连客人也不免对她有些怜悯,眼神总要去避开她那短了一截的腿。

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工作室愿意聘用她,没有经验没有关系,也不嫌弃她的残疾。有时候在与客人的聊天中,还处处为她周全:我们洵美老师以前可是公务员啊。为了心中的摄影梦想才辞职来这儿做助理,很难得哦。

只有一次,一个待嫁的新娘,听到她的名字,不停的赞叹,你的名字好美哦,给你取名字的,一定读了《诗经》的呀。

如果是她父亲听到这样的话,才会有不负这个名字的欣慰。这么多年了,称赞的也没有几个,就像她自己,多少年也不读《诗经》了。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这个时候的她仍然坐在民政局的大厅里面。面前这个拍婚纱照的新娘如果是在她的区域内,她们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见面,自她的手中接过打印好的结婚证。她们之间隔着柜台,看不见她的残脚。

每天晚上收了工,她把客人当天穿过的衬衣洗干净,准备好第二天的拍摄,才坐下来点了外卖,对着电脑看今天摄影师拍的片子。她不愿意回家那么早,开了灯,空荡荡的一座大房子,只有寂寞与不安陪她度这些日子的长夜。

从看守所回来的律师不能向她透露更多的消息,父亲的案件停滞在那里了,好像有了转机。也或者,只是为了等另一个暗流下深藏的巨礁。

“我给你父亲说了你辞职的事情。”律师是父亲的朋友,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作他的助理,坐在他的身旁替他添着水。无意的,那翻卷宗的一只手放下来会在身旁丝袜大腿上摩挲一下,小姑娘绷着的脸她也看在了眼里。

明天,她要跟着摄影师去拍婚礼。而她的婚礼就不再做他想了,父亲这一生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的见。交往了几个月的男友先是约她看今晚零点的首映。言语中朦朦胧胧的向她暗示散场后的后续。她推掉后的不久,就传来信息说那边家长还是碍于她的脚而投了反对票。

也或许从一开始,谋划他父亲的职权与房子才是真,错打了算盘后,就有些不甘心的想再多讨一把便宜再走。那天看过父亲在写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诗句,心里多些了惶恐,才试着去交往一个男友。好些年不再触及爱情,连说出的情话都是过去式的套路。

她站起身,不想再看那只摸丝袜大腿的手。律师追了一句说,还有一件事啊。明天,让珊珊带你去吧。

嘴角是不意察觉的笑意,顺手还不忘拍了拍珊珊的大腿,你的脚不方便嘛。

她颠着脚,走出夜下的咖啡馆,一对情侣自她身边走过去,扭过头来看到她又转过了头,压低的笑声她依然听的清楚,你看,一会儿一米六一会儿一米五吖。

铺开婚纱拖尾,裙子盖住脚,她不走动,就不会露出破绽。新来的化妆助理帮她系着背后的扎带,化妆师已忍不住对她的夸奖,洵美老师,你从来不知你这么美吗。

镜中那眉目真是美啊,是自己的神色却又把缺点都掩去了。还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有穿上婚纱的日子。

今天的雨把客人的外景搁到了他日。闲下来的工作室中,化妆师饶有兴致的用她来试一个新妆面。多少年没有在别人面前祼露过身体,当化妆助理抱着婚纱跟她一起走到试衣间的时候,她解衣服的手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十二岁,母亲离她而去。少女成长的秘密她需要在暗处一点一点摸索才能找到答案。十九岁那场大劫也是在暗中秘而不宣,只有残了的脚,成了想要消灭却又日日颠跛着的罪证。

她解下内衣,乳间的一朵蝴蝶就醒了过来。

小助理说,呀,老师你还纹身了哦。

多少年躲起来的痛楚以为逃掉了,却还是一叶障目的笑话让她猝不及防。她收紧了双臂拢在一起。看着试衣间外的窗户,雨已经下大了呀,一层水雾就蒙上了眼睛。

摄影师已经拿起了相机,要去影棚给她拍几张定妆照,她也提起了婚纱了,心内还在担心会不会在镜头面前丢丑时,两名姑娘走进门就问,你们这里拍写真吗?

是颜值很高的两名少女啊。长发的,短发的,睡衣包着的曲线,圾着拖鞋走到工作室里面。

我们就是住这楼上,下楼买烟啦,你们家店面也看过几次啦,就进来问问。

定妆照就搁浅了。她不想等,就提着婚纱走回试衣间,后面已有少女们的赞叹声,这姐姐真是美呢,是来拍婚纱照吗?

去成为新娘,总要拍一组婚纱照给自己,或是给别人看。可是叶蓁蓁啊,你的婚纱藏在了哪里?

曾经她以为父亲写下的那句诗是因她而写。原来是她想多了。

那天婚礼跟拍的新娘,就是夸她名字好的那个姑娘。穿上了喜服一定要拉着她合一张影。

洵美老师,以后我们要常联系,我好佩服你的勇气啊,你看我,这么小,嫁过去就当家庭主妇。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好像是真的忧郁了。脸色就凄惶起来。她只好忙着安慰,胡说什么啦。这么幸福的生活,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呐。

小新娘嘟起了嘴,泛起了笑意,转过脸看到了母亲,眼睛眨了眨,想忍住,还是流下泪来。

律师的助理珊珊开着车等在路边。不在律师的身边,那一张小脸也不再是紧绷的样子,笑起来,脸上的酒窝也看的到。还有一些窥破了她身上秘密的不屑。

她说,我们去哪里?

珊珊指着路边巨幅的庭院别墅广告说,去那里呀。

然后像是揭晓一桩秘密,“你应该不知道吧,你父亲,在去年又结婚了。”

父亲在看守所已有三个月了,她只能从律师那儿获取一些与案件无关的信息,然后惶恐的猜测父亲倒底贪污了多少钱。她已做好了准备,此后半生一个人在沉默中独自偷活。珊珊的话让她在黑暗恍然惊觉,疑惑的睁开眼睛,然而舞台上剧幕已经拉开,父亲换了另一个面孔登场。

自从母亲离世后,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孤独的。

或许,是孤独的太久了。

车开到独栋的庭院门前。父亲曾说,要是在晴日下,有一个院子,在院内写诗多好。

此刻就是啊,院子里面挂满了裁切好的宣纸,每一张都写好了诗词。

风吹过来,院中的一棵树的叶子开始落着。穿过那些诗句,落到树下叶蓁蓁的白裙之上。

叶蓁蓁在写字。知道她来了,就停下笔,站起了身。裙子遮不住已然隆起来的肚子。

有些小看父亲的手段了。结婚证上的叶蓁蓁有些俏皮的靠在父亲肩上,露齿含笑,眼睛里面闪着光亮。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结婚证上叶蓁蓁出生日期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让她迷惑,她似乎是在心里面掰着指头才算出了答案,是比她还要小一岁哦。

终于,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好不争气啊。连为何流泪都不知道。

“邝先生是不愿意这么早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但是,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啊。而且,叶小姐还怀着孩子,多一个人照顾,总比一个人要好。”珊珊的嘴角的笑意总是掩不住的。若是安慰的笑意,这演技也太差了些。

就像别人会避开她的脚,她看到叶蓁蓁的肚子就想移走目光。确信了是父亲的种粒,她也要跟着呵护成长吗?

珊珊加了一脚油门,一边驶出别墅区,一边接听着电话,见过面啦,事情都办好啦。我知道的。滚啦,找你妈的小冤家去。

最后一句是娇嗔的腔调,脸庞也跟着红了。

她拉过安全带系上。瞥了一眼珊珊,天冷了,珊珊还穿着薄丝袜呢。

把婚纱脱下,换了衣服走出试衣间,两名姑娘已在付订金。短发的姑娘笑着说,我们璐璐姑娘要拍一组私房,到时候去我们的房间拍啦。

长发的璐璐抽出一根烟自顾抽了起来,跷起的脚上挑着拖鞋,啪的一下,拖鞋掉了,露脚踝上的纹身来。

也是只蝴蝶啊。

就像自己十九岁的那一只。藏在她的乳间,疼痛还来不及散去,她在城市中奔跑着,风雨吹过来,她拢着胸口,跑到与男友约好的地点。车开上雨中的高速公路。

你看哦,你让我纹的蝴蝶我提前纹上啦。她羞怯而又兴奋,用手揭开自己的衣服,只给你看一眼哦。

男友扭过了头看那只蝴蝶。

被她说中了,真的只是一眼。

她感觉自己随着整个车飞了起来。

这个暑假要开始的时候,她一直不安的坐在男友身边,编好的谎言只怕被父亲识破了。

我自己坐火车回去呀,不用来接啦。又不是多么远的距离。我把车次告诉你行了吧。那个时候,她站在窗前,用手捂着听筒,怕男友的声息被父亲听到。

我第一次对我爸撒谎呢。她放下电话,噘起了嘴,坐在床边一幅生气的样子。正在看电影的男友,靠过来要搂她,就晚回去两天嘛,我们开车自驾,多浪漫呐。还可以在车里……

呸。色狼。她绷起脸,起身去收拾散落的衣服。心内的不安好像越来越大,就忍不住焦躁起来。

以为她真生气了,男友就过来哄,她索性就使起性子,蜷在一边不作反应。

哎,来看嘛,伊藤步露胸啦,比你的大多啦。男友移过电脑让她看,她气的要过去打他,就这样,看到了电脑屏幕上一只蝴蝶,在清冷色的光芒中挣扎着飞舞。

男友扑倒了她,叼住了她的乳头,唔咽着说,你也去纹一只嘛。

哎呀,我上学迟到啦。她笑着挣扎着躲避,你喜欢,我就去做给你看啦。

电脑里的小女孩推上了窗子,啪的一下,蝴蝶被挤死,一截翅落了下来。

许多年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背叛了爱情。男友的样子都随着那场车祸去了远方。他的家庭以及他身后的一切她都还来不及看见的时候,他被拉回他的城市,葬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从医院醒来,就仿佛是一场梦境的出走,她的男友,就这样消失了。

躺在转院的车上驶回她的城市,在距她家还有一百米的时候,车停到了医院,她被放在医院担架上推往病房,她扭过去,看到了远处自家的楼层。

然而,她在医院住了一年的时间,才坐在轮椅上,被父亲推着,走完那一百米的距离。

洗澡的时候关着灯,换整齐了衣服才去照镜子。这么多年了,身上的疤痕与那只蝴蝶也随那场车祸远去了吧。

璐璐与短发姑娘拍照那天,她请了半天假。在午后赶到店里,拍摄场地已经移到楼上的酒店。

敲开了门,化妆师在给璐璐补妆,短发姑娘穿着件丝质睡袍斜倚在相机前面。她接过化妆助理的反光板。

璐璐好像睡醒没有多久,连睡袍都是懒散的模样。补完了妆,就倚在沙发上,与短发姑娘聊天,我还是拍你这样啊,不拍那种照片了。好难为情。

短发姑娘哧哧的笑,怕什么啦,当初是你要拍照吖,我可是被你拽过去的。

洵美老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我就是上无聊的班啊。上几年班,就跑来学摄影了。

你猜我们是学什么的?嘿,唱戏的啦。现在唱戏的没人看了。

璐璐躺在那儿翘起手,在半空做了一个兰花指,停顿在那里。

她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开始布灯。一旁的化妆助理歪在一边睡着了,璐璐拿了一条毯子过去给她盖上,走到窗边,伸手抬腿又做了几个动作,我操,几天不练,都忘完了。

拍摄结束的短发姑娘嘴里面哼着小调,想不到的声音甜美,屋内曲曲折折就有些悦耳了。

璐璐把睡袍脱了,陷落于大床之上。学过的表演还没有忘的干净,面对着镜头,眼睛里面已是百样的风情。

她举着反光板用来补光,摄影师让她靠近些,她把板子递到前面,璐璐脚上的那只蝴蝶就亮了。

当阳光从阳台这边转移到床上时,璐璐裸身对着窗,曲身跪在床上,重心下沉,光滑紧窄的腰身与翘起的臀部刚好形成完美的一条曲线。她把反光板移开了,璐璐的脸就落入黑暗里面。

摄影师转去浴室看光线,她把灯挪去时,短发姑娘的电话响了,接通了,说了几句,抬起脸就看璐璐,老刘的电话啊,他说,要收回房子。

璐璐背着光,忽然间的就扫了兴致,裹上了浴袍,没有作言语。短发姑娘又听了听电话,转过脸,郁郁的看着璐璐。

呵呵,早知道物归原主的一天,随他娘的便。璐璐捡起来内裤恨恨的穿在身上。

   浴室放了热水,蒸气慢慢升腾,朦朦胧胧上满了玻璃。璐璐脱掉睡袍站在里面,像一个虚幻的影子。用手抹一下,就露出湿漉的双乳,正值年轻的翘立着。她的乳间没有蝴蝶,是那个叫老刘的没让她去纹身吧。

洵美乳间的蝴蝶她上午去医院消掉了。她想起了被关押起来的父亲,就想起了叶蓁蓁,再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所以她打车去了叶蓁蓁那里。她不知道见面之后会不会像上一次一样沉默,她说不出原因,只是想来看看。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去记门牌号,她就沿着绿荫小道走下去,结果把路走错了。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