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部曲(二)桥头
人生总有很多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然而这清晰也许已经不能还原当时的真实,这深刻也毋宁说是因为岁月的磨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年的时光经常出现在梦境中,脑海里。有时候觉得那些曾经的岁月遥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有时候又觉得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其实人能记忆的不过是些生活中的碎片,是流淌不息的河水里激荡的几朵浪花。回忆就是用温情的线把这些碎片小心地穿成一个花环,慰籍着自己后来那些快乐的或者失意的日子。
童年总是会有很多的快乐,尤其在回忆中,这种快乐会因为成年后许多无趣和无奈的事情而放大。
在桥头村生活的那些日子,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了,然而这些碎片却将童年的快乐永驻进我的生命里。
桥头村坐落在盘山公路北面一个缓缓的山坡上,离县城大概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公路右边一条土路从东斜向西北渐次升高连接着这个山村通向外面的世界。这是个在当时看来还算比较大的村庄,依着山势,一座座房屋错落有致掩映在树木之中,学校就座落在这个村子最西边的一块高地上。高地下面一条小路伸向西边,沿着这条路走去,不到百十米的距离就是田野和小河,我在这个山村生活的日子里曾无数次通过这条小路走向那变幻无穷的原野。
学校大门面东朝着村落,校园从东到西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院大门右侧和南北两边都是教室,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就在右侧那排外间做教室里间做卧室的地方度过了两三年山村时光。后院是一块空地,做为学校的操场。这块空地其实并没有完整的院墙,北面紧邻着一个荒凉的山坡,上面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头。每次看到那些坟头就觉得有个无形的影子跟在身后,每次我都会恐惧得撒腿就跑。操场的西面直接通向大片的田野,而南面因为地势高过外面那条通向村外的小路一丈有余,又加上长在土崖边的树木,形成了一堵天然的围墙。在以后的几年里。我曾无数次骑坐在这些树根的叉叉上兴致勃勃地看那条小路上人来人往,在夏天有风的时候,树荫下的凉爽经常使我玩着玩着就睡着在那儿。
这个学校的老师除了我的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住在校园,还有一个男老师也住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一只手成了残疾,整天装在裤兜里很少出来,我似乎不太喜欢他,也许是对那只不全的手有种莫名的恐惧吧。
母亲白天上课,晚上就给我和妹妹讲故事或者读父亲的来信。父亲那时候已经离开他工作的学校到五七干校劳动了,那个干校位于离县城很远的大山里,后来母亲领着我和妹妹走了很多山路去看父亲,在那里我看到了过去那些熟悉的叔叔们几乎都聚集在了那里。有次母亲看着父亲的来信,突然对我说:“你爸爸也给你写信了呢!”我听了兴奋起来,原来父亲在信的最后特别写给我几句话,让我好好听母亲的话,好好带妹妹玩,那个晚上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那个时候大多村民的生活都是穷困的,尤其是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家。有次下着大雨母亲在上课,这样的天气我一般都跟在教室后面装模作样听课,一个学生因为脚疼唏嘘起来。这是一个光着脚的男孩子,满腿满脚的泥泞根本看不出脚上发生了什么,母亲端来一盆清水,小心地清洗着他脚上的泥巴,只见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脚底板上,我看着立马觉得自己的脚也疼了起来。过后我问母亲,他为什么不穿鞋呀。母亲告诉我,原来这个学生的家并不在这个村子里,他家孤零零地住在要翻过两个山头的一个半山坡上,每到下雨天他不舍得把鞋弄脏,总是光着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后来有一天,我跟着这个学生去他家玩,在他家居住的山坡上,他给我摘了许多软枣,吃起来又软又甜。离开桥头村后,我似乎再也没吃过这种野果了。可惜他的样子,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在母亲的学生中,有一个我印象特别深刻,至今想来,虽然他的样子不再清晰,但他的神态还那么鲜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学生住在村子的东边,他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陪着奶奶生活在这个山村里,不知道是他长得确实清秀,还是因为家境比别的学生好,总之他看起来又干净又和气,和村子里其他的满身总是沾满泥土的孩子相比,他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孩子。有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很坏的孩子打了他,我记得我恨透了哪个打人的孩子,好几天我想起他被打得红红的脸颊心里都不舒服。后来多年以后我还见过一次已经长成青年的他,依然那么清秀和温和,也许就是从他身上,我固执地认为,帅气的男生一定是干净的随和的。
他的奶奶也是个干净利索的老太太,他家的院子和房屋总是干干静静的,冬天房间里生着红红的炭火,每次去到他家,都能从火盆里面找出烤熟的热红薯、毛栗子等好吃的东西。春节的时候老奶奶总会端出用柳条编的漆成红色的筐子,里面装着核桃红枣,柿饼等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
在这个山村里,我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是我开始上学后的同班同学。她和她的父亲住在村子的北边,而她的姐姐则跟她在城里面工作的妈妈住在一起。这在当时是个很奇怪的现象,在我以后的同学中有很多父亲工作而母亲在家种地的,却再也没见到像她家这样的情况。
那时的学校经常有劳动的课程,尤其在这山村小学,即使一年级的学生也要参加。当时都劳动了些什么我已经毫无印象,但每次劳动的日子我就犯愁至今也很难忘记。因为低年级劳动都是要结伴的,劳动工具也是一人一样然后和在一起使用。一般一个人拿箩筐,另一个就拿扁担,下次劳动的时候再交换着拿。我没有任何劳动工具,更别说劳动时候的笨拙了。我记得抬箩筐的时候,不管我是在前还是在后,箩筐总是磕磕拌拌,不是碰着地面,就是磕着脚跟,每次这样的劳动都是我最不快乐的时候。她总是主动和我结伴,所有的工具都是她备,慢慢地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不上课的时候我就跟着她到处游逛,那个山村附近的田野荒坡到处都印上了我们的足迹。
山里的孩子都是勤快的,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性格温和懂事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和她的玩耍都是伴随着劳动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跟着她到山上摘柿子。每次她都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前面用刀劈成两半,横着夹住一段小木棍。摘的时候,把竹竿伸向柿子,夹住挂满柿子的梢头轻轻一拧,金黄的柿子就被摘了下来。回来后把柿子放在玉米杆铺成的棚顶上,慢慢让柿子变软变甜。有时候我就和她坐在棚子上,簇拥着那红红的一堆,吃得满嘴满手都是黏糊糊的。
摘大枣的时候就没有这么仔细了,摘枣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或者两个人站在树上,不停地用竹竿敲打,或者摇晃树枝,大大小小的或红或半红的大枣就纷纷掉落下来,心急的孩子们往往不等大枣落地就抢拾起来,争吵声,欢笑声随着清爽的秋风飘散而去。
其实山里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小孩子的日子一点也不缺少快乐,这个山村总能让我每天都玩得兴高采烈。在学校外面通向西边的那条小路左边,住着一户农家,他家前面有片枣树林,养着许多蜜蜂,每次到他家我都紧张兮兮,怕被那到处飞舞的蜜蜂蛰上一口。然而因为他家那个磨房,我还是忍不住经常跑去光顾。磨房里成天都是热闹的,好像全村人吃的粮食都要到这里磨好,一头总是蒙着脸的老驴不停地转着圈,一些姑娘大娘则头上蒙着头巾,身上到处白乎乎的不停地扫着磨盘上的麦子玉米等粮食,唧唧呱呱地说着永远都说不完的话语。有时候我会傻乎乎地站在正在做针线活的一群姑娘媳妇边,看她们飞针走线,听她们说东道西。
现在想来,人的故乡就是童年生活的留下难以忘怀记忆的地方。桥头这个山村,虽然我只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多的时光,虽然那里并没有我的祖辈亲人,然而,那片土地,那些山坡,那些丰硕的果实,那里的风土人情,都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永远不能忘怀的快乐,给了我一个值得怀念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