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生活,黑暗的日子,
5岁起好像就能记事了。
那年,父母南下去制衣厂打工,把我托给爷爷奶奶照顾。
爷爷奶奶都还不到50岁,都很年轻,却脾气不好,经常吵架。
爷爷年轻时当过兵,当过大队书记,因此在家有点大男子主义,喜欢指手画脚,奶奶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两人就杠起来了。
我家的房子和爷奶的房子是挨在一起的,但父母和爷奶的脾气也不和,分家后,平时吃饭都是各吃各家的饭,农忙的时候还是一起干活。
爷爷退休后,就全力侍弄家里的几亩田,闲的时候就跟随村里的人,看附近是否有修房子的人,打小工,做些帮师傅拌水泥,提桶子的活,获得些额外收入,来补贴家用。
奶奶作为一名传统的农村妇女,一天到晚要做的事也很多,总是看到她急急忙忙,从早到晚都忙不停。
夏季的早上,5点多就天亮了,奶奶并不忙着做早饭,先把鸡笼里的鸡全部放出来,然后,去地里捡捡这个,弄弄那个。
爷爷也是要趁着早上,凉快点的时候,去把前晚地里没干完的活接着干完。
等奶奶背着猪草回来的时候,会把我喊醒,“趁着早上有露珠,牵牛吃草,就在屋子旁边的草地上放牛”。
我胆子小,不敢去牛圈牵牛,奶奶带着我去牛圈,里面黑布隆冬,好多虫子苍蝇围着牛打转,想吸血,牛的尾巴打来打去,奶奶也帮着边驱赶蚊虫,边把牛牵出来,拉倒屋子旁边的田里。
此时大概6点多,奶奶也不急做早饭,先去厨房 ,从装麦子的粮食袋里,用葫芦瓢舀一勺小麦,端到门口的打谷场空地处, “叽叽叽叽”呼唤公鸡母鸡们过来吃早餐,顺便帮它们把喝水的容器里灌满水。
喂完鸡后,奶奶又去后院的猪栏里看了看猪,猪们虽然愚笨,平时吃了睡睡了吃,可是一旦发现人来了,立马闹起来,发出“嗷嗷嗷,呜呜呜”的怪声,很快,一群猪都响应起来,是要吃早饭了啊。
有的猪草是可以直接给猪吃的,有的还需要在大铁锅里煮过,那时候农民给猪吃饲料的很少,都是吃家里种的蔬菜,或是地里捡的各种东西。
猪最喜欢的零食是构树上的叶子,构树在村里随处可见,它的叶子一折断,有白色汁液流出,有点像牛奶,我曾经想要尝试去舔下,因为难闻的气味而作罢。
构树上会长一种荔枝大小的红色果实, 形状像杨梅一样,一个圆球,周围一圈包裹着红色的果肉,熟透 的时候,汁水甚至会滴下来,我们村里是不种什么果树的,除了橘树,小孩们看到构树上的果子,都垂涎不已,但是大人们说有毒,也就没有谁敢尝试。
喂过猪后,大概8点多,奶奶才会正式做早饭。
农村夏季的时候,很多人家家里都是只吃2顿饭的,早上10点左右,一顿粥;中午随便开水泡点炒米,喝点米酒,晚上8、9点才吃第2餐的。
印象中奶奶的厨艺一直不好,我也不记得什么菜了,总之每天上学的时候,都会因为一碗糊糊面条吃不完而急哭,因为上学快迟到了,爷爷又责骂吃的慢,总是特别煎熬。
6、7岁的小孩子,还很怕黑,那时村里有接电线,但是常常都没有电,据说是为了供应城市里面,除了过年,各个村的大胆子的后生会去大队里闹,就会来几天电。
没电的日子是最让小孩恐惧的日子, 也是最难熬的日子。
村里的人舍不得用蜡烛,都是点的煤油灯,我家的房子和爷奶家的房子,中间是串通的,都是各3间,从前面看就是6间房的基地,一进去,堂屋的四个方向又各有4间房, 还不算2楼的房间。
爷奶会一直在田里、或是打谷场忙到天黑,小孩子是最怕黑的,在黑暗里没有安全感,没有亲人能待在身边陪着,加上又想起故事里的鬼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还要专门捉小孩的老妖婆.....
村里的夜晚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风的沙沙声,田里青蛙的呱呱声,还有各家偶尔的狗叫声。
待到天彻底黑下来,奶奶才会去房里摸出煤油灯,拉下灯芯,划根火柴,点燃煤油灯,把我带到房间里,乖乖坐在这里,自己拿着煤油灯续去干手里未干完的活儿。
真黑呀,我心里怕的要死,那时虽然才几岁,但是在黑夜中那种极度恐惧的感觉,直到过了20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一直到长大了,依然还是特别怕黑,绝对不敢走夜路,晚上9点以后不出门,睡觉不敢一个人睡,都是要和闺蜜一起睡,不然就是整晚的失眠。
上高中后,放月假一个人住在镇上的房子里面,屋子旁边就是一条大河,屋后是农田和坟头,晚上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树叶在月光下的影子下摇曳,吓得要死,床旁边放着菜刀,总是感觉窗外有人在走动。
小时候晚上奶奶做饭时,厨房灶台上会固定放一盏煤油灯,灶膛里烧着火之后,爷爷会把煤油灯拿走,晚上也拿到这里那里干活,农人一天到晚真有干不完的活。
我要跟着光亮的方向,有光才有安全感和温暖,我磕磕绊绊地在后面追赶着爷爷奶奶,奶奶已经在灶台烧火了,煤油灯被爷爷拿走了,一下拿到鸡窝,一下又拿到楼上,一下又拿到房间,我紧跟在后面,生怕被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煤油灯的火光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呀,快灭了快灭了,火光要是能安静地移动,我就很安心,要是灭了,整个人都要被黑暗淹没,我都不知道怎么摸回自己的房间去。
爷爷对我的跟脚跟手感到很不耐烦,大声呵斥一声 “干嘛呢,跟魂啊,自己到一边坐着玩去”。
又怕黑暗,又怕大人的责骂,还是不敢跟着煤油灯了,更不敢一个人到房间去,只能摸到厨房,坐在灶台旁的板凳上,看着奶奶做饭,也没人说话。
农村的土灶台烧火做饭很费时,一般灶台上都会有2个锅,前锅炒菜做饭,后锅烧水供晚上洗澡。
做饭的柴火是烧草把子,就是稻谷的秸秆,铺在打谷场晒干后,要奶奶用手捆成一捆一捆的草把,垒在厨房,干草把子很好烧,奶奶隔几天就要在门口坐着捆草把子,一捆就是大半天。
烧火的锅用的是那种煮大锅饭的大铁锅,很大很大,一锅粥估计可以吃10个人的,这两口锅一直到我长大,爷奶都还在使用。
锅大了也有问题,就是做菜很慢,每次灶膛里要烧2个草把子,锅才预热,吵一个菜要不停地往灶膛里塞草把子,炒2个菜后,在后锅里放个铁蒸屉,把菜放在蒸屉上,盖上锅盖,这样菜就不会冷。
接着再用大锅煮饭或者煮粥,中饭一般都是煮粥,煮很多粥,煮到一半的时候,用一个竹筲箕把一半的米舀上来,在筲箕里沥干,当做晚上的晚饭,剩在锅里的米就是中午要吃的粥。
沥干的米是接近8成熟的,但还不是完全的饭,所以还要放在锅里,用油炒一遍,炒成焦焦的,散发出锅巴的味道,这时候就可以吃了。
奶奶要我去喊爷爷吃饭,我不敢一个人摸黑去喊,围着灶膛里的光亮喊一圈,“爷,饭熟啦,吃饭啦,爷,饭熟啦,吃饭啦”。
奶奶把后锅揭开,菜冒着热气,端到堂屋的四方形饭桌上,剩了三碗饭,爷爷把煤油灯放在饭桌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收音机,旋转按钮,慢慢调到一个说水浒传的频道。
一家人边吃边听,都不说话,爷爷不喜欢人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年幼的我刚开始听不懂,后来才慢慢听出滋味来,每天就着煤油灯吃饭,听着说书人一板一眼的唱到:“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回家去时大闹了东岳庙,李家的,五个恶霸被他伤” ........
说书人的声音很好听,抑扬顿挫,是伴着煤油灯吃饭唯一出声的安慰,我从刚开始的听不懂,到后来慢慢的,每天到饭点就催着爷爷赶快打开收音机,不想错过一分钟,这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这是我的童年,大部分的晚上都是黑暗,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再经历黑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