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三年后.

我站在部队的大门前，被站岗的士兵拦住了。本来我想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这样并不大好，所以转而向北，继续我的旅程。
　　“所以说，你并没有见到他。”
　　“嗯，而且正好那天他出任务去了。”
　　“哪有那么多任务，大概是人家不想加你是了。”许枢说道。
　　我本来以为我和许枢会就此断了联系，但因为张沉小说的一些铺垫、伏笔和接下去的情节我没有很搞懂，必得一遍遍去问问许枢，一来二去，她就知道了我要去新疆这件事。而许枢口中的那个“他”，是荣硕的老班长，对于此人，我们都没有太多了解，属于听说过的那种熟悉，只是知道他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
　　“不过我也没有太纠结这事儿，都这么些时间了嘛，该过去的事儿早过去了。”
　　从驻地出来，我去往独山子，从独山子沿独库公路一直走到库车。当初高三的时候，我们几个人还约好高考完出去旅游，再约上自己想叫那个女孩，算是毕业旅行。独库公路算是排在前头的选择。不过后来大家都忙得很，就算是高考完的那个假期都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这件事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后来荣硕出去的那几年，他自己去过一趟，听他说感觉还不错，起码一路上景色很美，可以看见冰川，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碰上松鼠什么的。说实话，我倒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一路上车很多，跑一天能堵车堵好几次，完全不像他们说的那种人迹罕至的感觉；一路上还好多人随便停下车来拍照，和网上说的什么网红打卡地似得。
　　不过后来到的喀纳斯景色还不错，所以小说里的主人公顺理成章的来到一个极像喀纳斯的宁静的湖泊，在湖畔谈一场不可思议的恋爱，尽管后来被发现恋爱对象完全是不存在的。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你没看小说都快结尾了吗。”我用手指了指她手里拿的那本小说，翻开一页，“只不过我很不满意的一点是这个结尾他差劲了，寥寥草草就结束了，和没写完似得。”
　　“我是说旅行！”
　　“旅行无所谓，我说的是张胖子的小说。”
　　“你这毛病和张沉一样，好看不顺眼自己的小说。”许枢说，“你怎么不改改？”
　　“我捉摸半天，没写出来。”我苦笑。
　　告别许枢，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开着车漫无目的的乱逛。我心想不知道哪个混蛋开始带我晚上喝咖啡的，到现在养成这么个破习惯。回忆一下，觉得八成是张胖子，那个家伙好熬夜写小说，也就喜欢大半夜的拜访咖啡馆。
　　我开着看见前头一大片霓虹灯闪烁——这个点夜市还很火热。这个夜市是最近这几年才火起来的，之前最火的夜市应该再往东走五六公里，在两个大型商场中间，平常我们仨总喜欢去那儿打台球、吃夜宵。一般的流程是先在夜市最头上的那个台球厅开个一个小时的台子，三个人轮流PK，战绩最差的人请吃夜宵，其次的那位付桌球钱，第一的胜者则负责享受。宵夜一般选择烧烤之类的，可以掩盖住衣服上邻桌的烟味，不至于回家洗衣服洗的太狼狈。而一般来说，张沉赢得几率最大，其次是荣硕，我垫底。一晚上下来，花的钱没有五十也有一百，对于那个时候的经济条件着实让人心疼。
　　然而混到现在了，钱没存住，人却没了。
　　三年前，我开始写这本不属于我的小说，那时候他留言：“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帮我把我剩下的小说补完，我不喜欢小说烂尾，如果我没能熬到结尾，就拜托你啦，就算是把一切做一个了断。就如同一只鱼，就算只有七秒的记忆也要大海帮它记住一切。”我觉得用三年时间写完一本小说不算太快，但最与我这样一个“业余作家”来说估计也不算慢，起码我基本上坚持每天写一点。他的事情我不后悔马虎。
　　三年以后新书出版，好歹是把他交代的事情全都完成了。要说烦，这张胖子是真烦，自己毛病事巨多，还总喜欢让别人帮忙，他自己看不惯的生活，要让我这个冤种朋友替他承担。
　　不过现在好了，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我和他们两个的交集将会少得可怜，知道最后将感情彻底淡化。不得不说，自打接手张胖子的小说以来，自己比以前矫情了很多，说好听点叫多愁善感，实际上就是闲的蛋疼；写字说话也好耍些文绉绉的词。或许这是动笔杆子的人的通病？
　　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开车乱逛，从夜市过去以后又走了至少半个小时的路程，几乎要从市区开到城外。再往前是跨江大桥，过了桥基本上就属于新开发区了。
　　我再过桥之前把车停到了路边，找家便利店买了四五听啤酒，也可能是六听，记不清了，反正是拎着走到桥上，在桥中间喝完的。
　　大晚上的吹吹风，喝点酒，看看桥两边的城以及脚下滚滚而去的漆黑的江水，昏黄的灯光映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橙黄色波纹……就这么站着、坐着、倚着、靠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发一会呆，喝几口小酒，哼一首小曲，看过往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不用在意任何人，不用关心任何人。好像春天躲不掉的柳絮，风吹到哪，就飘到哪里；又好似沙海里的一颗沙，无论吹向何方都依然在沙漠中徘徊、循环。
　　我总感觉，我总感觉有一股力量推着我，把我慢慢的推向桥边。起初我以为那是风的作用，可空气凝静的离谱。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慢慢地挪到桥边，来往的车辆依然很多，桥下的江水仍然像墨一样。桥面很宽，但好像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推了一下。
　　我不认为会有人推我，但轻轻的，就像抚摸，在后背上的一点。
　　我好像的翻下去的。原来这座桥有这么高。
　　江水很凉，也很黑，黑到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到头部一阵剧透。说来奇怪，我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被包裹住的奇怪的安全感。
　　下沉，很明显的下沉。好像有细细的水流从下而上的缓缓抚过，渐渐地，我感受到通身的寒冷。
　　寂静，寂静到耳鸣。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和人来人往的嘈杂，一水之隔，宛如两个世界。
　　长久，长久到仿佛时间停滞。好像这一刻是在分秒之间，又好像是永恒的存在。
　　黑暗，就像没有月与星光的黑夜，但却又不是纯粹的黑暗，好像上方有一丝光亮。如果不是幻觉，那么这一丝光亮的确在慢慢生长，这个奇怪的光的确在吞噬水底的不见天日。
　　于是，我恍惚了，仿佛一瞬之间来到了另一段时间、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