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36)
三十五．二满结婚
二满他妈最近遇到了糟心事儿。而这事情的起因当然是那个从小就无法无天的二满。
大满日子过得稳当，大满媳妇能干，公公婆婆帮把手，就能带两个孩子，还能在菜场上班。三满在部队当工程兵，尽管工作艰苦，但是以后复原回来，前程也能不错。二满比起哥哥弟弟，也不算差的。随着老师傅退休，副食店里卖肉师傅的位子，他已经站稳了，平时店里小修小补，加固一下柜台，扯个电线装个灯，换个门锁之类也能做好，是副食店里年轻一辈中很能干的一个。
年纪渐长，他的婚姻大事就上了日程。出身不错，小伙子能干，长得也不错，家里人都老实本分，所以相中他的姑娘也不少。从街道上热心的大妈手里递过来的姑娘的照片就不下二十张。
二满他妈看着哪个都不错，问二满的想法。可是这小子看来看去，始终不回应。等到二满他妈等不及，刨根问底问他的心思，二满扭扭捏捏地告诉他妈，他看中的姑娘不在这里边。等他说出来是谁，二满他妈就彻底炸了庙。
他看中的女孩是在他们副食店打杂的。人长得很秀气，可是，按二满他妈的说法，就是“出身”不般配。
这女孩子外婆认识，是母亲小学班上的同学。有一阵子，她被分到母亲家里的学习小组，常在外婆家玩儿。她不爱吱声，即使说话也很轻，在班里学习中等，是容易被忽略的那种孩子。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小学的时候，母亲只去过她家一次，是陪着她拿书回自己家参加学习小组。
她家是一个独门独户的极小的院子。她妈妈和她长得很像，也是温顺的样子，轻声细语的，总是扎着围裙，洗衣服做饭。据说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资本家的女儿。让母亲印象深刻的是她这位同学的父亲。她的父亲很老，说是她爷爷都有人信的。这人少了一只胳膊，穿着旧军装，好像腿脚也不好，听说是打仗受的伤。当年父亲是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组织上就动员安排了她母亲，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作为思想进步的体现，嫁给她父亲，照顾他的生活。他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其他的几个女同学，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就那么沉着脸。
那个女孩儿拿了书，和母亲几个女孩子在院子里厨房门口，跟她母亲说说笑笑的时候，这位父亲突然大声咳了一下，一口痰就吐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地上。女孩儿的妈妈听见，就飞快地从炉膛里撮了一铲子炉灰，盖在那污迹上，打扫干净。
母亲和其他的同学都是只去过她家里一次，就再也不敢去第二次了。
这女孩子曾经告诉母亲，一旦她考试成绩不好，她妈妈倒不会对她打骂，只是在给她编辫子的时候摇头叹气，说是“种不好”。
她考初中的时候成绩一般，上了普通的中学，就和母亲断了联系。估计高中也没考上，就分在副食店当售货员了。运动开始，她的父亲因为身上积累的伤势，已经去世，战斗英雄的头衔挽救不了这女孩母亲资产阶级娇小姐的出身。这女孩就变成了打杂的，搬运货物，整理货架，打扫卫生。
二满偏偏看上了她。
二满他妈苦口婆心，劝说二满改主意，越说越火大，鞋底子在二满的头上脸上狠狠地招呼了几个来回。最后二满铁了心，梗着脖子，给他妈下了跪，说“自己的这份心是改不了的。”
二满他妈愁得白头发都直接迸出了几根，跟外婆念叨这事儿，气得红了眼圈，摸了眼泪。
外婆劝她，“如今这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由，儿大不由娘。要不你找那姑娘说说，摸摸情况。”
二满他妈不肯，她让外婆替她去查看。
结果没等外婆有所行动，二满趁着他妈上班的时候，悄悄地带着那女孩儿溜到外婆院儿里。
外婆嗔怪二满莽撞，说：“你这小子，可把你妈气得不轻。”
二满一脸的诚恳，“严婶儿，您看着我长起来的，您疼我，您能知道我心意。”
外婆看看那姑娘，细细的溜肩膀，靠在厨房门框那里，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豆角，帮外婆择菜。看着好像沉得住气的样子，只是原本白净净的脖子脸上已经涨红了。
外婆跟二满他妈说了情况，加了一句话，“这俩人是掰不开了。”
二满他妈没办法，让外婆帮着二满写结婚申请。外婆运用了收音机里的信息，大致写了二满是本着团结改造的目的要和这女孩结婚的，而且着重强调了女孩一直深受她父亲，一个战斗英雄的影响，通过长期考验观察，认为女孩身上已经没有了资产阶级的习气，是一个可以改造，继续进步的新人。二满还找到带他的老师傅，给做了证言。
二满他妈又去求副食店的领导。领导因为了解这两个孩子，也愿意成人之美，跟二满他妈知晓了厉害关系，说“只要你们家不介意这个”，就大笔一挥，批准了。
两人欢天喜地的时候，又发了愁。那时候结婚最时髦的是能穿一身军装拍结婚照。三满在部队上，本来指望着能借两身军装回来，可是没想到他部队上有攻坚任务，根本回不了家。兄弟情深，这小子托了战友，给家里搞来了一捆废弃的军用帐篷的布。外婆和二满他妈赶紧动手，先剥掉里层已经老化脱落的防雨防潮的胶皮层，拆开成一片片的布料，再好好洗干净。外婆赶着给两个新人仿作了军装。
外婆对那抹草绿色印象深刻，说那布料和普通的军装不同，又厚实又结实，洗洗晒晒了好些年，都没坏，还被街上其他的年轻人结婚，转借了好几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