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

      我出生在冬天。那天，除了天气很冷，没有别的诸如屋顶有紫气雷声乍响起之类的异象，因此注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那天，村里有个小伙子（就是我后来叫习二舅舅的）结婚，父亲一直在给他帮忙，因此我出生时，父亲不在家，没有陪在母亲身边。这事，母亲跟我唠叨过很多回了。——可见母亲对这件大事还是耿耿耿于怀的。母亲还说，你出生时，接生婆说你“是个歪兜酒坛”——酒坛是老家对女儿的称呼，歪了的酒坛意思是长不大会夭折的女儿。这话影响了我很多年。当我一遇到什么难事，尤其是身体上有什么病痛时，我就会想，会不会要死了？会不会长不大？但我现在已经快四十了。不过，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差点成了“歪兜酒坛”。

      六个月大时，生了一场大病。母亲说，以为你没啥事，也没有重视。直到隔壁的伯妈看到你，说，孩子都这样了，你们还不送医院去！母亲说，把我送到医院时，医生对她说，“你再晚送半小时，孩子就没命了”。那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病好了。母亲后来回忆说，得的是“流动血症”，我至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是我的后脖子，大腿侧，留下了六个月时得病的痕迹——两个小小的疤，是当时开刀后留下的。很多年后，我上了高中，有次在路上碰到一个多年不见的婶娘，当她得知我是谁谁的女儿时，惊呼了一声：哎呀，你都这么大了，你那时都差点死了啊！

      长到七岁时，我上了小学。是二姐带我报的名交的学费。二姐大我四岁，读五年级。学校就在村子里。村里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有三十来个，我们都在一个班，人不算多，我担任班长或者学习委员——其实只是一个挂名的头衔，因为几乎不用做什么事，还不如文娱委员，每节课前发唱歌曲。小学时成绩一般在班上前三，每学期结束时在全校的总结大会上，总能拿到奖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只能这样解释，因为到了中学，学生人数多，一个班五六十，附近几个村子的同龄孩子聚到了一起，有许多比我聪慧勤奋的孩子。所以我没有职务，也很少考到前三了。中学离家比较远，每天要走四五里路的样子。那时经常有同学辍学。一天两天不见人影，他就再也不来学校了。有一天早上，当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时，走着走着，发现路上没有一个孩子，再仰头看天，发现太阳老高了，心想这下肯定迟到了。--那时我们都没有手表，靠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来判断大致的时间，阴雨天就只能完全靠感觉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被老师骂，不想在同学们的集体注视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于是干脆转身回家了。第二天早早去了学校，有同学说，我以为你不来上学了呢！我说，我没想不上学，我只是迟到了，就不敢来了。奇怪的是，我以为老师会找我，问我没来的原因。结果并没有。好像这事没有发生似的。也许老师根本就不知道我旷课了一天。

        初三到了另一个更远的地方上学，住校。班主任是一个女老师，教英语，是全县有名的老师，她的教学成绩年年名列前茅，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要比别的班多好几个。后来，我隐约知道她是我三叔的朋友，甚至一度差点成为我的三婶。她的丈夫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一个身材微微发了福的中年男人。班上六七十人，来自一个镇上不同的村子，有的很聪明，有的也很一般。我在班上，最好的成绩好像是考到第十名。我读书算勤奋，但天资一般，也没有好的学习方法，经常像走进森林里迷路了的孩子，找不到出路。那时，读书的压力也非常大，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怎么好，父母终年忙碌劳累着，只为挣钱供我们上学。我有四个兄弟姐妹，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排行第二。我读初三时，大姐已经参加工作，哥哥和二姐在读高中。我知道父母肩头的担子非常重。但是不管怎么艰难，父母从没说过不让我们读书。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只要你们肯读，不留级，我就是去讨饭，也要供你们读。——父亲只上过两个月的学，吃了没文化的苦，他不能让他的孩子跟他一样，做“睁眼瞎”。

      初三下学期期中考试后不久，在择优录取考试中，我幸运地考上了本县的重点高中（后来也成了省重点）。很感谢初三的那几个老师，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老师，他们都是最朴实又最负责的，尤其是班主任刘爱姣老师，她的无私帮助，令我一生铭记。只是遗憾的是，多年后，听人说起她时，说的已是她因病去世的消息了。

      还记得进高中报名时的情景。二姐送我去的。我借了五叔家的自行车，驮着几十斤米，姐借了别人的自行车帮我驮着木箱——装衣服等杂物的。那时姐高中毕业了，但她没考上大学。

      刚进高中的我，有一种压力大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心想还不如去普通高中，至少不用这么累。因为英语听不懂，数学第一次考试没有及格，物理更是学得糊涂。班上同学大多都是从其他乡镇择优考上的尖子生，也有很多城里人。我感觉到与他们之间的巨大差异。每天生活的天地就在教室寝室食堂。但慢慢的，我的焦虑减轻了些，但学习的压力仍然很大，成绩在班上也只是中等。这个中等也是我拼尽了力气换来的。当然，那时我们都很勤奋，除了少数几个淘气的家里条件好的男生。

      高三是压力最大的一年，那时我们觉得，如果让自己上个大学，不管什么大学，只要现在不用考试了，都愿意。我那时有个清晰的念头，就是不管高考考得如何，我都不会复读，高三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都不要过了。高考结束，和好朋友在她家填志愿，那时，什么都不懂，看哪所大学招的学生人数多，就随手在那学校名字上划个勾。高考成绩下来，我进了本省一所普通大学，而好友，却落榜了。她也没有再复读。

      进大学时，同学们好像都非常失望，觉得这大学特别差劲。尤其有几个在高中时成绩比较好高考却没发挥好的同学，更是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但渐渐的，似乎也都接受了，并且感觉好起来。现在，母校是越来越好，甚至成了本省的名校了。

      大学四年，好像没学到什么东西。回想起来，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晃荡过去了。没有恋爱，没有社交，没有混社团。我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大四找工作时压力是比较大的，因为自己能力也就那样，也没有可以帮助的人。不过还好，虽然找了好几家单位，最后也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接下来，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学生了。零二年认识先生，零五年领证，零八年生下女儿。生活一直平平淡淡。这两年遭遇了一些事情，遇到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堪比六个月大时的那场劫难。好在我也都挺过来了。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算从肉体到精神都遇到大难的人了，但愿接下来的都是有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