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学会与自己的内心和谐相处

文/王海懿

（一）

认识沈姑娘是在微博上。那时候她考研失败，联系调剂，来天津的学校读研究生。

沈姑娘在昆明读了四年本科，喜欢那边温和宜人的清爽天气，喜欢那边缓慢悠长的生活节奏，喜欢那边烧饵块和包浆豆腐的人间美味，喜欢那边一个人去滇池喂海鸥的爽朗惬意。一切喜欢的东西都是“那边”的，跟天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甚至连宿管阿姨的天津话都听不习惯，觉得别扭。所以来到天津之后她表现的无所适从，她抓狂，她苦恼，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甚至到了烦躁不安、彻夜难眠的地步。

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讨厌天津这个城市，只是她沉浸在昆明的梦幻中，不想也不愿让自己醒来。她在内心深处存在着对昆明深深的依赖，她对家长强迫她考研回家乡的想法进行着无声的抵抗。她刻意地想要逃离天津、刻意地排斥天津，自然就不想让这个城市包容她，所以一切都表现的格格不入。

沈姑娘在天津认识的人少，不愿意也懒得去拓展新的朋友关系，她慢慢地感觉自己就要被无边的孤独吞没了。混乱之际，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想再一个人生活了，想要有个人陪伴自己。而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男生的外号叫做导演。

导演并不拍戏，也不混迹娱乐圈，而是从事物流工作的，是沈姑娘的高中同学的同事。公司总部不在天津，只是目前在天津的业务比较多，导演被派过来管理这边的工作，但仍然长期出差，大概一个月能来天津待几天。但是沈姑娘没有想这么多。当你在快要溺亡的时候，随手抓住的那根或许可以救你命的稻草，你不会去考虑这根稻草是不是结实，是不是可以承受你的重量，你只会牢牢地抓住它，誓死不放手。

（二）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沈姑娘就被导演强吻了。那天是个周末，刚刚出差回到天津的导演约沈姑娘出来散步。两个人边走边聊，沈姑娘觉得时间好漫长，却又好轻松、好愉快。一路上，导演跟沈姑娘说自己在韩国留学的经历，说看过的韩剧，说韩国的美食，对于曾经将排遣寂寞寄托于看韩剧的沈姑娘来说，导演身上散发着无限的魅力，有成熟大叔的气质，有文艺青年的才气。而导演喜欢流浪生活、在外打拼的因素彻底点燃了沈姑娘的热情，因为这与沈姑娘的特质不谋而合。

也许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姑娘的内心就悄悄地盛开了一朵莲花，为导演而盛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走了这么多的路，看过这么多的风景，一直渴望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许这次真的遇到了对的人。所以，她渴望着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直至到了校门口的时候，沈姑娘才从自己的内心里醒过来。沈姑娘正想依依不舍地跟导演告别的时候，却被一个冰凉而又温热的物体封住了自己的唇。是导演的嘴。沈姑娘脑子短路了一秒，接下来是挣扎。但是，导演依然强吻了沈姑娘，就在她读研的大学校园的门口。导演说，这在韩国不算强吻，只是礼节。而沈姑娘显然是生气了，没有再接话茬。

沈姑娘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内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她想导演说的是真的吗？只听说过国外有贴面吻，没听说过嘴对嘴的礼节啊。难道他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随便的吗？自己内心明明对导演是有好感的，为什么当他吻她的时候会挣扎呢？是本能反应吗？还是觉得太突然，心理没有做好准备？她觉得导演就像是一口深井，让人看不到底，但是却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去靠近，去一探究竟。

（三）

那一次见面之后，导演很久没有再联系沈姑娘。

沈姑娘心理开始思念导演，尤其是怀念那种有个人跟她说话的那种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昆明，甩一碗小锅米线，吃个炸洋芋，然后几个人躺在学校的操场上晒太阳的情境。明明画风一点都不搭调，可是沈姑娘觉得人的感官是相通的，熨帖肠胃的快感、沐浴阳光的美感，可以通灵到人的大脑皮层，就像是恋爱时不可言说、娇羞可爱的心情。

于是，沈姑娘发微信给导演，说你怎么好长时间不联系我了，你是不是认为我生气了，所以不敢联系我了？

导演说，我在外地出差呢，这段日子太忙了，忙的都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我大概十天之后回天津，到时候叫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做饭吃。

沈姑娘自己捕捉到的重点是十天和做饭，丝毫没有理会导演说的没有时间打电话这个事情。沈姑娘拿起桌上的日历，拿笔重重地圈了十个圆圈，等到这十个圈全部被划掉的时候，导演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十天，沈姑娘感觉一天就像是一年那么漫长。她在课堂上发呆的时候，感觉时间也呆滞了；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感觉时间凝固在了饭里面；她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感觉时间被收银员锁在了钱柜里。她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过，希望它走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然，这十天期间，她也没有闲着，除了在课堂发呆之外，沈姑娘下载了网上厨房的APP，学习做菜。因为导演说要一起做饭，她可不想让导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做，所以她必须得在导演回来之前学会一两个菜。只是宿舍有供电的限制，没有办法买锅亲自实战操作。因此，沈姑娘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臆想和较高的理论水平将菜谱背了下来。至于盐少许，酱油适量，油烧至八成热，沈姑娘并没有概念。

（四）

十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而导演真的如约出现在了沈姑娘的身边。那一刻，沈姑娘就像是大雄见到哆啦A梦一样惊喜，而且她觉得自己也像大雄对哆啦A梦一样产生了依赖感。

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导演依然要带沈姑娘去家里去做饭，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沈姑娘一直觉得“做饭”是两个温暖的字眼，两个人在一起做饭有烟火气息，有居家过日子的感觉，有浓浓的温馨感。虽然几个小时在厨房里煎炒烹炸会把自己弄得满身油烟味，在外面的饭馆几十块钱就可以搞定，但是沈姑娘觉得这种感觉是不能比拟的。

两个人买好了菜，回到了导演的家，确切的说是导演在天津租住的一室一厅。

沈姑娘钻进厨房，忙着洗菜，切菜，想着在导演面前露一手。我们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常常看到男主意外坠崖却绝处逢生，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某种绝世武功的秘籍，将心法默默背熟，融会贯通，化为己用，就像是张无忌的九阳神功。但是，菜谱不同于武功秘籍，哪怕你将菜谱背的滚瓜烂熟，在真正动手操作的时候也会发现理想和现实相去甚远。就像是段誉在天龙寺匆忙背下六脉神剑的剑谱，在对抗吐蕃国的鸠摩智时只能是时灵时不灵。

沈姑娘的厨艺同样如此。她不知道葱花放进热油里会迸溅，所以当葱花下锅的那一霎，沈姑娘被溅起的热油烫到了手背。导演一脸心疼地为沈姑娘擦了药油，让沈姑娘去客厅休息。导演自己系上围裙，重拾锅铲，继续炒菜。沈姑娘没有离开厨房，而是留下为导演打下手。看着导演娴熟地挥舞锅铲的样子，沈姑娘相信导演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虽然这不能成为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好男人的标准，但是沈姑娘就是相信。

恍然间，沈姑娘觉得这就是家的感觉，这就是恋人之间的最甜蜜的事情，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洗碗。沈姑娘感觉一幅幸福的画卷正在她的面前逐渐铺展开，天长而地久。

（五）

那天一直顺着美好的感觉往下延续，沈姑娘预感到导演今天还会吻她。

果然如此。

两个人收拾完厨房，坐在客厅一起看电视。也许是剧情的渲染，也许是灯光的烘托，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导演慢慢地向沈姑娘靠近。沈姑娘知道导演想要吻她，她没有逃避，也没有慌张，而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像第一次在校门口那么紧张，那么排斥，现在的她甚至有点期待、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在沈姑娘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导演的两只手在她的肩膀和背部抚摸。导演的一只手放在沈姑娘的肩上，摸到了她的内衣的肩带。另一只手顺着沈姑娘的背部摸到了内衣背部的划扣。这并不是接吻的时候姿势的需要，这也不是韩国的礼节，沈姑娘心里知道。

于是，沈姑娘睁开了眼睛，打落了导演的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站了起来。导演有点惊愕，有点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啊，是我失态了。沈姑娘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不搭腔。沈姑娘说，请你尊重我，也请你尊重你自己。沈姑娘拿起包要回学校。

导演送沈姑娘回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沈姑娘知道导演要干嘛，她虽然不是卫道士，也不追求处女情结，但是她还是觉得导演这样太随便了，她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到那个阶段。沈姑娘觉得两个人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牵手、拥抱、接吻，这些是正常的，都是感情的润滑剂。但是再往前跨一步，是一个质的飞跃，需要时间来积累量变，而这仅仅是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她越来越看不懂导演，自己好像坠入了云里雾里一样，捅不破那层遮蔽的窗户纸，所以只能在暗室里跌跌撞撞。

（六）

再之后，两个人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沈姑娘想告诉自己，忘记导演吧，也许他并不是那个对的人。可是碰到一个能谈的来的人，尤其是能这么懂她喜欢的东西的人，能抚慰自己孤独的人，人生能有几次呢？

沈姑娘不甘心放弃，她找不到让自己放弃的理由，或者说她总是不断地推翻自己的理由。虽然对导演上次的行为还是心有芥蒂，但是沈姑娘想只要导演主动找她，她还是会原谅导演的。

不过这次，沈姑娘不想主动联系导演。她想晾凉他，看看导演会不会主动找她，是不是真的在乎她。而这一次，导演真的主动联系了沈姑娘。

导演在出差之前，给沈姑娘打了一个电话，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沈姑娘。导演说，家里新买了几盆花，沈姑娘有空的时候去家里给花浇浇水。

那天沈姑娘上完课，掏口袋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导演交给她的钥匙。沈姑娘想就当出去散散心吧，于是来到了导演的家里。

导演买的是君子兰，翠绿养眼，生机勃勃。在花盆的旁边，放着一个相册，沈姑娘浇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捡起来的时候，正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照片。

这个相册里收录了沈姑娘在昆明爱吃的各种小吃，沈姑娘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过的名山大川，还有沈姑娘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沈姑娘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昆明，又回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熟悉的地方，那种感觉简直要飞上天了。原来导演利用出差的机会游览了昆明，用相机记录下了沈姑娘大学期间的过往。

相册里夹着一张地图，是导演自己用笔画的。那次是在聊天的时候，沈姑娘说起自己想去西安、宁夏、敦煌、新疆、西藏的旅游计划。导演就根据沈姑娘的想法为她亲手制定了一张详细的旅游路线图。地图下面是导演写的一行字：愿和你一起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刻，沈姑娘被这个男人的浪漫深深地感动了，所有的一切都原谅了。沈姑娘觉得一个男人能对女人这么用心，一定是真爱。而她也不能辜负这份真爱。

于是沈姑娘给导演发信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七）

导演和沈姑娘两个人是在天津相识，一起做过饭，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压过学校后面的马路，一起做过很多有纪念意义的事情。虽然导演经常出差，每个月只能在天津待几天，但是沈姑娘觉得天津是他们两个的“家”，她离开天津回家过年就意味着异地了。

因此寒假的时候，才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真正的要异地，至少沈姑娘是这么觉得。在这半年之前刚刚开学的时候，沈姑娘特别盼望着回家，离开这个没有朋友，令她生厌的冰冷的城市。然而此时此刻，在车站与导演告别的时候，她却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不，是对这个城市的某个人产生了依恋。于是，整个城市都有了温度，不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样子，一点一滴地融化了她坚硬的心，勾勒出了未来生活的远景。

导演在沈姑娘要上车之前，拥抱了沈姑娘。跟她说，傻丫头，哭什么，只不过是四十多天的假期而已。等开学回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回到家里还可以每天发微信的嘛，又不是后会无期，再也不见，我们都要好好的。

伴随着火车的启动，沈姑娘擦干了眼泪，目送导演在站台离开，迎来了自己读研之后的第一个寒假。而在这个寒假里，过年的热闹气氛并没有感染沈姑娘。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假期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除了偶尔跟导演微信聊天之外，她只是数着天数，哪天可以早一点回到天津，见导演，但是一切看起来都是很难熬的样子。

好不容易过了正月十五，学校的宿舍开放了，沈姑娘迫不及待地买了回天津的火车票。临上车之前，她没有忘记给导演发微信，告诉他，她已经坐上火车，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想象着从青岛到天津，550多公里，八个小时之后，导演会在站台接她，就像当初送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想着这些，沈姑娘已经忽略了春运返程时候的拥挤。

然而，导演没有回沈姑娘的微信。一直等到沈姑娘晚上一个人回到了宿舍，也没有导演的任何消息。沈姑娘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她打电话给导演。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女孩说，你是沈姑娘吧，我是落雪，我怀孕了，我和导演打算下个月结婚了，以后请你不要再联系导演了。电话挂了，沈姑娘愣了好久好久。

（八）

那天的情形，直到一年之后，沈姑娘跟我说起的时候，还是浑身颤抖。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在当头炸响，一记闷棍重重打在头上，晕头转向，不明所以。沈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为什么她会怀上导演的孩子？明明自己没有错，为什么却被人当成了扰乱别人生活的小三？

没有答案。能够带给沈姑娘解脱的只有酒精。那一段日子沈姑娘每天喝得烂醉，想要让酒精麻痹自己，忘记导演，忘记那个伪君子、那个王八蛋。晚上在酒吧出来的时候，虽然天上有星光、有月光，周围也有灯光，但是她就是觉得很黑暗，看不见前面的路。觉得自己的心好冷好冷，她想要一个人可以抱抱她，给她一点温暖。可是真的有人靠近她的时候，她却极力地排斥，不相信任何人，只想放任自己一个人在孤独灰暗的日子里挣扎徘徊。

直到后来听高中的同学说起，导演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公司开除了，沈姑娘才知道导演在跟她约会的时候也在跟别的女生打情骂俏，也对别的女生动手动脚，只是那天做饭的时候沈姑娘没有让导演得逞而已。

沈姑娘说，有的时候，生活真是滑稽。它想跟你开一个玩笑，逗你开心，却不知道这个玩笑别人是不是能够承受。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沈姑娘觉得生活真是莫大的讽刺。它就像是一把无情的刻刀，除了在你的额头雕刻下皱纹，偶尔还会趁你不注意捅你两刀，夺走你赖以救命的药物。你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随着额头皱纹的渐渐增多，伤口已经自己慢慢结痂愈合，长出了新的组织机理。在这个习惯告别的年代，我们都没有学会好好说再见。既然如此，那就转过身大步向前走，永远不要再回头。

（九）

昨天晚上，沈姑娘在QQ上甩给我一个链接。打开之后，是一个贴吧的帖子。发帖子的是个女生，她在帖子中写道：我感到很孤独，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有意者请留下联系方式。下面回帖的人很多很多，已经盖起了高楼。

沈姑娘说，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我说，这些人是在找炮友吗？

沈姑娘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说，哦。

沈姑娘接着说，看到这个帖子，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我也很怕孤独，觉得孤独会把人淹没，把人溺死，我想找个人拉我一把，我相信只要有人陪伴就不会再感到孤独。其实到头来都是自己欺骗自己，就像是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孤独感也是自己给自己的。纵情两个人的幸福也好，享受单身的快乐也罢，都不要拿孤独作为自己放肆的借口。想要找一个人一起荒废时光，让日子过得悠然而漫长，但不要在孤独的时光中彷徨张望。

说完之后，沈姑娘下线去健身了。

孤独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孤独中每一次的针锋相对不是拿出你死我活的孤绝勇气，而是要在混乱中学会自己与自己的内心和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