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one.我和他
(本文为纯对话体,为了方便阅读而在对话前标明 i 和 t ,分别代表“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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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人曾说,每个男人都应该体验一下被插入的感觉。他对这句话没什么明显的赞同或不赞同的想法,但他的确愿意尝试一下这句话背后代表的行为,如果这样做能给他带来完全不同的性快感和性高潮的话。据很多人说确实如此。
于是他来到了一家之前从未去过的酒吧,点了一杯……"
(t)"后面怎么没有了?"他合上了本子。
(i)"因为我不知道他应该点什么酒。"
(t)"你没有去过酒吧对吧。"
我点了点头。
(t)"没事,这没什么好遗憾的。"
(i)"是吗?"
(t)"以后总有这种机会。"
(i)"以前我就总在想以后,现在我就只想想现在。但不管哪种,我都做不好。"
(t)"我可以陪你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i)"这大概并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t)他愣了一下,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低下头笑了,其实那不能称为笑,"对不起,我又随便说话了。"
(i)"你怎么看待那种性高潮的感觉?"
(t)"爆米花。就像爆米花一样。"
(i)我喜欢这个回答,"你很聪明。"
(t)"谢谢。"
(i)"你认为这是优点吗?"
(t)"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的。"
(i)"从某种程度上……这一切都很无趣。"
(t)"嗯?"
(i)"世上所有的评价都是从某种程度上说的,"我盯着那个土坑,"所以所有的评价又有什么意义呢?"
(t)"一种存在的证明吧。"
(i)"靠这些?"
(t)"不,不是。"他站起来,"在现实环境的妥协下只能靠这些。"
(i)"你知道我不是不愿意妥协。"
(t)"嗯,我知道。"
我们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铲起土来。
(t)他出了很多汗,他胡乱地蹭着自己的汗,"这里会有风吗?"
(i)"不会,这里是沙漠。"
(t)"沙漠里难道没有风吗?"
(i)"有的。这里没有。"我看着他,"你要是受不了的话……"
(t)"我并没有受不了。"
(i)"你不必对我说。"
(t)"你也不必假意赶我走。"他叹了口气,"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好假装的呢。"
(i)"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吗?"我还在看着他。
(t)"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i)"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有办法了吗?"
(t)"我在尝试。"
(i)"同时也在害怕。"
他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的。
(i)"性高潮是不会持续多久的,爆米花也只是一下就做好了。"
(t)"但它们是有意义的!"他转过身激动地说。
(i)"我知道。"我不想再看他了,"但这样的意义够吗?找到自我够吗?人能独自生存吗?所有这一切要如何评判呢?"
沉默。我讨厌这样的沉默。像把肚子剖开以后看着肠子自己蠕动,像把血管割开以后任血液慢慢流出。
(t)"如果所有的答案都是不……"
(i)"如果所有的答案都是不,"我跟着重复,"我们就要继续等待。"
(t)他扯了扯嘴角,"这是我做了很久的事。"
(i)"这大概是艺术家的宿命吧。"
(t)"除了那个画家。"
(i)"这种'除了'没有意义,因为你不是他,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他。"
(t)"成为第二个疯子和成为第二个画家,人们总是以为后者是一种幸运和赞誉,而且你还不能反抗,不然就是不知好歹,就是心比天高。"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但凭什么我不能反抗呢?"
(i)"你这样想这样做已经很好了。"
(t)"还不够。"
(i)"我相信你会实现的。"
(t)"是吗,你真的相信吗?"他看着我。
(i)"比我相信自己更多。我只能这么讲。"
(t)"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他走到了树旁边。
(i)"不残忍的话怎么遇见你,所以说这代价也不是一点都不值得。"
(t)他听见以后真实地笑了,"也对,也对。"
(i)我从秋千上下来,甩甩腿,"我不喜欢那棵树。"
(t)"它叫什么?"
(i)"不知道,我不喜欢那棵树。"
(t)"你可真像个孩子。"
(i)"这算是一种夸赞吗?"
(t)"随你。不过我并不认为你愿意当个孩子。"
(i)"所以其实某人也不愿意一直十五岁喽。"我的言语中透出一丝调侃。
(t)"那一刻之后是的。而在当时那一刻,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不过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i)"重要的是你在很好地长大。"我拍了拍他的手。
(t)"嗯。"
(t)"这棵树还会发芽吗?"
(i)"不知道,"我摇摇头,"可能永远都是光秃秃的,也可能明天一早起来就长满了叶子。"
(t)"那我明天要好好观察一下。"
(i)"你不打算离开了吗?"
(t)"我会离开的,但还不是时候。"他的鞋踩在沙子上发出很好听的声音,"而且我也不想自己一个人走。"
(i)"你要知道我是无关紧要的,我的事情我这个人我的存在都是如此。"
(t)"我不是要拯救你,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拯救谁,有的话也只是一切因素的巧合而已。"他接着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你不属于这里。"
(i)"属于?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接着说,"难道你觉得自己属于哪里吗?你的肉体,你的音乐,还是你的艺术?"
(t)"这是一种禁锢。"他摇摇头,"我们谈的是两种概念。"
(i)"或许有转化的可能吧。"
(i)"我还是挺想念家乡的杨树和柳树的。"我盯着纤细的树干。
(t)"北方特有的白杨吗?"
(i)"嗯。我曾经以为哪里都会有的。"
(t)"那样的话回忆就没有意思了。"
(t)"你想念家乡吗?"他又问。
(i)"我不属于那里。世上的很多感情都只是叠加堆积出来的产物而已。"我说,"你觉得这是哪些因素的巧合?"
(t)"这棵树……还有那个秋千?"
(i)"还有空气,空气的味道。"我转过头看着远方,"你相信空气有味道吗?"
(t)"我相信。"
(i)"眼睛是人类对外连接的最直接开关,所以它是极有用的。但它又是没什么本质上的意义和用途的两个东西,能看见的都是肤浅,表面,欺骗性,伪装性,干扰性。
所以我更喜欢通过嗅觉感知外界。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我的鼻子——这个活跃而敏感的器官——每次都自己做了决定。
空气里的味道总能让我想起很多事情,而这种回忆有着猝不及防的冲击感和强烈感。它毫无预兆,就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你的安全区,却又像是早在暗处——又或者是在明处,毕竟害怕的躲避着的并不是它——潜伏着的蓄谋已久的杀手,让你无法抗拒。但杀手无意杀你,也不一定非要使你痛苦。它可能只是想单纯地告诉你它在这里。"
(t)"存在本身不需要证明,也不需要意义和价值。或者是没有吧。"
(i)"你觉得你的意义和价值在于哪里?"
(t)"嗯……铲土?"
他说的很认真的样子,但下一秒我们都大笑了出来。
(i)"勉强算一个吧,还有呢?"
(t)"对我来讲就是我自己,我的全部。对其他人来讲就有很多不同很多种情况了。"
(i)"一个人当真需要那么多喜欢自己的人吗?除去金钱利益的因素。"
(t)"有时候我的确会很享受。"
(i)"那时候的你有几分是你?"我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开心的我不是真实的我,或者说没那么真实,没有真实到让我安心。"
(t)"那可能我的情况要比你好一点吧。"
(i)"你比我好的可不止一点。"
他像个青涩的小男孩儿一样害羞地低下了头。
(t)"但是那么多喜欢我的人当中有多少是真正喜欢我的,我不能确定,也不是很愿意去想。"
(i)"相信我,这个问题连她们自己也少有人清楚。"
(t)"这一切好像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
(i)"所以我们只能等待。如果等待有用的话。"
(t)"'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久等的人。'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吧。"
(i)"你绝不是戏剧里的那两个人,你自己也知道的。"
(t)"我知道。"他停了一下,"那你呢?"
(i)"我们不同,最起码我要等待的就比你更多。"
(t)"可是'我'快来了不是吗?"
(i)"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t)"没有谁最开始是不陌生的。"他轻声说,"但你和她相互属于,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会和她相遇。"
(i)"这是你经常对别人说的鸡汤吗?"
(t)"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那些'别人'的话。"他耸耸肩。
(i)"所以一般是谁在对你灌鸡汤呢?"
(t)"画画的,写字的,玩泥巴的,戴着耳机手舞足蹈的,蹲在暗室里不出来的,很多很多。"
(i)"还有世上的人,值得的不值得的。"
(t)"还有世上的声音。"
(i)"脚步声,呼吸声。"
(t)"风声,雨声,花开时。"
(i)"心跳声。"
(t)"质疑声,谩骂声。"
(i)"做爱时的呻吟。"
(t)"玉米爆开的瞬间。"
(i)"还有世上的味道。"
(t)"空气,草地,泥土。"
(i)"血腥味,腐尸味。"
(t)"雪的味道。"
(i)"美酒与咖啡。好了,就到此为止吧。"我摆摆手。
(t)"我想看雪了。"
(i)"这里是沙漠。"
(t)"你又想让我离开。"
(i)"是你先说的雪。"
(t)"那如果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看雪呢?"
(i)"你的坑还没有填好。"
(t)"这代表同意吗?"
(i)"我不知道。"
(i)"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没有可能。"
(t)"太多人认为我什么都能做到,太多人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i)"这与他们所有人有关吗?"
(t)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说,"一个人可能向世界表现出完全真实的自己吗?"
(i)"真实本身就没有什么绝对判断性,说白了这个世界就是薛定谔的那只猫。"
(t)"可是我不想留在沙漠里。"
(i)"你本就已经出去了。"我又坐到了秋千上,"你没必要在这里跟我耗着,我们是不一样的。"
(t)"我知道你认为这些都没有意义,但在我看来它是有的,而且不只是对我。"
(t)"我想请你喝酒。"他是这样说的。
(i)"好方便我写东西吗?"
(t)"难道你不愿意吗?"
(i)"我说了,这并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t)"这是两个方面。"他反驳道,"那些人怎么想是她们的事,你怎么想才是我们两个的事。"
(i)"是这样吗?"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会挺开心的,如果你完全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但事实上你们是分不开的。"
(t)"我明白。所以我采取了一些方法,所以那个与'那些人'分不开的我并不是我。"
(i)"你比我优秀,可以做到这些。而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够离开沙漠。"
(i)"不要为了劝说我而掩藏你的痛苦。"
(t)"那样我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i)"所以你有请假吗?"
(t)他摇摇头,"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做梦。"
(i)"那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素材。"
(t)他轻笑了一下,"你在创作时会想什么?"
(i)"想我自己。"
(t)"是什么样的?"
(i)"'是冷淡、孤僻、不通人情、不懂规矩、作风散漫、放浪形骸、是无主心轴、无志气、无奋斗精神、无激情、无头脑、无出息、温吞吞、肉乎乎、懒洋洋、庸庸碌碌、浑浑噩噩……总而言之是现代社会中没有适应能力与生存能力的人。"我的脚拖在地上画着圆圈。
(t)"这是你的想法吗?"
沉默。
(t)"这是作者的想法吗?"
沉默。
(t)"那么……"
(i)"那就不重要了吗?"我看着他,我质问他,"你能全然觉得不重要吗?说实话你能吗?"
沉默。
(i)"无所不能。无所能。"
(i)"你不应该跟我耗在这里的,我没办法给你支撑。"
(t)"我没有想过要你给我支撑。"他坐在了地上,"我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属于',那我想我永远属于这里。"
(i)"沙漠之外的人都是垃圾。"
(t)"既然是垃圾,就更没必要心生畏惧了。"
(i)"你相信你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吗?"
(t)"看是哪个自己说的,看是为了哪个自己说的。"
(i)"对我说的呢?"
(t)"起码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是真的。"
(i)"你倾向于呈现正面结局,但你却未必喜欢。"
(t)"你不相信我。"
(i)"我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这片沙漠之外的一切垃圾。"
(t)"所以你宁愿永远在这里等待吗?"
(i)"我不知道。"我吸了吸鼻子,"这好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
(i)"难道你不是吗?只是换了地方而已。"
(t)他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的圆月亮,然后转过来说,"明天我会再来的。明天,就是明天,一切都将会有答案。"
(i)"明天……"我的声音很小,"我讨厌明天。"
(t)"你一定要等我。"
(i)"你知道我没有地方可去的。"
(t)"你一定要相信我。"
(i)"这是我的最佳选项。"
(t)"当土堆和沙坑都消失的时候,"
(i)"一切都会有答案。"
于是我看着他离开了,于是我又开始等待第二天他的到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