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二十三)一封找不到收件人的信
陌生人:
一
您好!陌生人,请原谅我无法为您署名,因为这是一封找不到收件人的信,(其实只是为我写诗准备的素材)甚至连一个读者都不会有。是的,如您所见,我是被彻底遗忘了吗?不,遗忘是好的,我还不配被遗忘,因为没有人记得我,这就是事实,我厌恶对自己撒谎,我——子健,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
陌生人,您别见怪,我就是如此无耻,刚上来就把自己刻画成了一个可怜鬼,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没有人看到,哈哈,见笑了。那我为何又要写这封信呢,瞧,连一具死尸都知道用臭味吸引别人的注意,更何况是我。
虽然您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兴趣,但还是让我厚着脸皮自我介绍一番吧,行吧?咳咳,嗯,对,我是说——这可真不好意思!我是写诗的(不用说我也知道此刻您正要忍不住发笑呢),噢,我还是说出来的,但同时我必须向您表示,我绝不是一个所谓的“诗人”,和那帮“文艺青年”也绝无半点关系,除此之外,您可以把我当成任何东西,不是东西也行。或许您已经发现了,我的这封信似乎受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地下室手记》的影响,对!我不由自主便模仿了起来,更况且这两天(2017年)我正在读老陀的书信集呢,唉,不说了,真实的老陀让我有些失望,但他的作品又让我无比兴奋!请允许我自恋一下,老陀是我的枕头!
陌生人,希望您已经从我刚才的蠢话中恢复了过来(或许您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一个傻逼,已经举报了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对,我说我写诗,这是我最大的耻辱,也是我的罪孽,正如我精神上的亲兄弟特拉克尔(1887-1914,德语诗人)所写“你的诗是一次不完全的赎罪”(出自《孤独者的秋天》的序言,林克 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8),这一年来,我一直都抱着赎罪的态度去创作,没有人会知道我内心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挣扎!(当然,很有时候我都是在庸人自扰,可我偏偏又喜欢顾影自怜)这种煎熬我无法说,您也不会想听的,去读读《罪与罚》吧,老陀已经替我说了出来,不过,我真是个傻逼,您又为何要为了我而去特意读这本书呢,我又什么资格要求您去读,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谁又想要理解我?这真可笑,我真可笑。
废话了这么多,您一定已经厌烦了,不过这正合我意,毕竟很少有人会沦落到我的处境。您也看出来了,我在玩文字游戏,我写这些无非是在您证明,我有病,而我现在正在犯病。这一点老陀在《地下室手记》的第一节里开头就写出来了“我是一个有病的人……”(臧仲伦 译,漓江出版社,2012-5-1)至于我是犯了什么样的病,这本书也已经写出来了,我就没必要再说了(虽然,我的病和老陀想表达的并不完全一致,我多了一些这个时代的东西)。好了,关于我的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前段时间我已经打算不写了,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虽然以我反复无常的毛病可能会反悔(瞧,我这张虚伪的嘴,我明明刚开始就已经表明这封信是为我的新作准备素材,现在又在这里假装要封笔了,博取同情吗?我为何如此无耻!)。
瞧,您可能还没见过如此糟糕的自我介绍吧?我说了一大堆也无非向您表明了我写诗,但我不是“诗人”,并为此日夜煎熬。至于我是男是女,年龄多大,家住何处,却一个字也没说,抱歉,真抱歉,我实在无从开头。我是男还是女?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还需要先解决另一个问题:我是一个人吗?(这难道不是人类共同的问题吗?噢,当然,别人不会这样认为)您可能要骂我了,你不是人,难道是鬼啊!对,您骂得好,这就是关键,为什么我不是鬼?或者说,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是人?正如老陀在《地下室手记》第二节里所写“为什么我甚至不会变成一只臭虫”(抱歉,让我再引用一次吧,我可不想被人说成剽窃,虽然我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以至于每想到一句诗都要放到网上搜索一下,确保无误。很多时候,我明知道一句诗是我自己独立写出来的,但因为后来在偶然间看到别人写过类似的话,我反倒怀疑起自己来了,并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忏悔之中。不写东西的读者哪里会懂创作者的艰难,他们只需要随意吐槽几句就够了)。
我时常对人类那种可怕的优越感感到不可思议,例如,有些人在争吵的时候会骂对方“猪狗不如”,似乎这就达到了侮辱的效果,而对方也的确会为了这一声“猪狗不如”感到愤怒,甚至大打出手。毫无疑问,人类觉得自己高于猪狗以及其他动物,否则也不会自称是“高等动物”了,由此是否可以说,“人类”就是建立等级制度的畜牲?(这就是人类的聪明之处,他们想出“畜牲”这个词指代动物,由此获取持续的优越感,反正动物也听不懂)您看到这可能想起了奥威尔的那本小说《动物农场》,不过我想表达的并非那些。说到底,老虎占山为王,人类占据地球自称霸主,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人类永远只为自己说话,他们会说,人类具有智慧和道德,会发明创造,能够建立文明,自然比那些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动物优越。这话没错,您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可我总还是感到恶心,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在我还没搞清楚之前,我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人”,也没法和您说我是男是女了。至于我的年龄,这又让我困惑了,因为年龄如果就是指活了多少年,未免太荒谬了,您可能也注意到了,许多老人,思想见解还不如一个年轻人。唉,我坦白向您说了吧,我指的就是人群,就是世人,知道这些人的年龄有什么意思呢?20岁还是80岁还不都是一个样。我指的年龄,是精神年龄(非心理年龄),可惜,中国14亿人,在精神上成年的并不多,并且可能会越来越少。瞧,我又在说胡话了,真是的,老毛病犯了,您别介意。
噢亲爱的陌生人,我就快要被肢解了,快要变成碎尸了,人类正在啃噬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我这个无耻的罪人!不过,呵,比起那些排泄艺术垃圾的才子们相比,我又算什么呢。临死之前好好看看这片独具特色的文化蜃景吧,哈哈哈,否则怎能有求死的决心!在尚未发臭之前,可否来看一眼我的尸体?请来唾弃!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
陌生人,以下是我与自己的对话:
说到底,只有理智和思想是值得探索的,为何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感情之上?思考本身即为意义,一切价值也基于此,倘若你被人伤害过,不必报复,你应该感谢此人让你看清爱情的愚昧。人类早就密谋好了,将一切功利化,编成一串串数值。例如“情商”这个概念,当人们将你当成一台机器一样按照运行标准测量时,你还要装模作样去感谢,哈哈哈哈,我每天都会被诸如此类的事情笑吐。
只有投靠理性才是安全的,最好掏空内心和记忆中的一切污泥,做无感情之人。当然,肯定有人会这样说,无感情那不更像机器了吗?
你大可这样想,谁规定人类一定要有感情的?这样的规定不才是一种程序吗?肯定还会有人说,你这样想,不也是受感情的控制吗,你不也会感到绝望和痛苦吗?
这才是我真正想解释的,请问,什么是真正的情感?恐怕很多人将其与欲望混淆了。例如,当你说“我爱你”时,恐怕本意是我想要得到你吧。否则为何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纠纷?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三和出轨之类啼笑皆非的事情,背叛这个词倒成了欲望的挡箭牌了。当然,柏拉图《会饮篇》里苏格拉底说的那番话我虽然无感,但也并不否认。不过问题在于,爱实际上是思想在与人、与物、与世界发生冲突时的一种忍让和超脱。不是基于思想的爱只是一滩恶心的呕吐物罢了。而真正的绝望和痛苦并非是情感失调,更非情绪问题。而是一个有思想者在思考时与世界产生的强烈碰撞,他必须得缓缓,喘一口气。倘若你正在被感情所折磨,不妨试试去投靠理性吧,去听听巴洛克音乐,去欣赏真正的艺术。
“好好学习”的确是真理,不过后面的那句“天天向上”就显得有点功利了。去不断充实自己,降低物欲需求,在精神上严格要求自己,最重要的是去思考!要知道,浅薄者自有“浅薄”为其辩护。
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创作者,不妨这样想:创作乃是缪斯交给我的一份精神事业,是我无法摆脱的使命。小打小闹没意思,要干就干一票大的,让世界震惊。杜尚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我必须投入自己的全部去创作!必须去创作出真正的好作品!至于什么地位、荣誉、名气、头衔之类的,全都和我无关。一定要有这样的决心和魄力。(还有一点,应当尽可能脱离所谓的主义和流派,至少不要去特意迎合。)
当然,你可能会对我的以上言论产生不满,不过者这无关紧要。完全基于感觉的情感本身就只是欲望,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毕竟缺乏思想是常事。
本身就没有“理解”这回事,知音也是不存在的,只有误解才是肯定会发生的一件事。嘲讽正是人类赖以培养优越感的关键,我也在嘲讽中成为了一个嘲讽者。
孤独是思想的皮肤,思想往往不穿衣服,以裸体示人。当然,如果你愿意给它穿衣服,那也行,不过就又要花功夫去帮它洗澡了。
三
木心先生对酒神精神的观点,给了我一些启发。
雨后相吻颇有些日神精神,若是分手那就很酒神了。然而当代一大批装醉的“酒神”在此耍酒疯,就很煞风景了。
还是要去创作才行,然而缪斯的左手拧紧了我的墨水瓶盖。堆积的诗稿像狱中的仇人一样盯视着我,但在那场狂风来临之前,我只得装睡了。
没人理解,我也不再期待。只有在此处,与自己说说悄悄话罢了。
我喜欢齐奥朗,虽然还暂未读过他的书,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便能感受到他的真诚。福柯也需要我去探索。
未做的事情如此之多,焦虑在身后嘶吼,而时代要求我们成为完全一样的人!标准,更多的标准,一致的标准,我们在不断地被标准化,被同化,在被洗脑中成为洗脑者,成为一台崭新的机器!所谓的人工智能,就是我们自己罢了。
那么,被遗忘吧,被筛选吧,被剔除在外吧。
等阴影爬上你的嘴角,我们就咬出血,为它染色,好不好?
那么你想画些什么呢?一个在黑暗中表演呕吐的人?
你带来了太多颜料,而我喜欢纯色,喜欢简洁,喜欢留白,喜欢为你留下沉默。对,就画下你的沉默。
真正的沉默不是死亡嘛。去死好不好?
接下来就让沉默登场,让这封无望的信彻底死心吧。
陌生人,一场海啸终会让我们的浮尸相遇。亲爱的洛特雷阿蒙。
我们的绝望是泡沫中的油桶。
你的子健
2017—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