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灿烂的忧伤。
老周突然就改变主意,她不来参加本周五的聚会了。这让我始料未及。三年一聚,很难。距离一六年的夏天,我们魑魅魍魉地走在各自的生活里。那一年夏末,八月的天空都是芦苇花吹散的枯槁味道,“女人帮”的六个女人在南宁吴圩机场举手挥别。我拖着女儿进安检,寂静的分别成了那个夏天最后的剪影。那时我们这几个女将,有面临婚后产子,又有面临失业晋升,生意场的牛刀初试。我们在挥手那一刻,说再见。
三年,我们总拖着一身疲倦在群里东拉西扯,孩子要上课外补习班,老公要外出带团,尚嗷嗷待哺的孩子上厕所都要抱着。我们的话题始终是围绕着工作与家庭平衡,教育孩子与公婆间的鸡零狗碎。说着说着,大家都觉得那些轻舞飞扬的青春卷了满嘴的灰。生活,太他妈不容易了。
我们也一度探索和讨论婚姻的意义,结果是绝望的。这种绝望跟大学时比较,已经是放大了数十倍的哈哈镜。这让我觉得好笑,前几天我还答应老爷子帮衬着他试探弟弟,问他到底交女朋友没有。我很丧,没这勇气。问什么呢?当我自己都后悔嫁为人妇时,我还去跟弟弟说婚姻有多好么?
老周说,来不了啦,来不了啦。周六难得有假期去会会医生,她从十二月三十号以来便像陀螺一样运转。老头中风,一家四口排得整整齐齐都还是紧绷的弦。家里的小卖部要看,弟弟要到外地上班。自己在供电局是只奔四的鸵鸟。下班买菜做饭,去医院陪床。将近一个月,累虚脱了。
她刚说,妈的,本命年事真多。妈妈冠心病,医生让住院,她却逃了回家。这伯母是真怕啊,大过年的,能去医院住么。
我想说,我送你红内裤吧,老周。可是我没说,我在寂静夜里去翻寻我们共有的岁月。从初中,高中,大学。我们真是双栖双飞的鸟,在一起的时光太长,便有了“老基友”的慷慨和默契。她的事我懂,长河一支烟,岁月里便有了共识。
记得大学毕业我们都回了荷城,那个一到夏天便是荷花满城开的城市,她踏着蒙蒙细雨跟我唱“在雨中”。短腿的歌,全是炽热的迷茫。老周说,她特别喜欢那个在校庆上唱“在雨中”的男孩。他一边弹吉他,一边释放荷尔蒙。老周背着我穿着一条水绿的裙子,拖沓着人字拖,塞着耳塞坐了十几个钟的绿皮火车去武汉看那个男孩的。回来了就教我唱“在雨中”。我们提着啤酒瓶,唱过雨季。在大牌档吃了两大碟炒螺丝,一碟蒜蓉空心菜。
老周没哭,她喜欢的人太多了。她的青春,充斥着迷茫,忧伤,疼痛。零六年夏天,我再见她时,她顶着爆炸头在天井洗头。她说,快来,帮她拿喷洒往头上浇,我看到了一层一层混浊的黄泥水像水管落到盆里。嘴里嘟嚷着花了两百五块,不知道值不值得。那时我觉得老周好骚,从直发变卷发,又染黄了,十足电影里的包租婆。可我们还是手挽着手去逛街,依偎着睡一起。她汤头发的药水味充斥着我的鼻子,像我那恶心的初恋。
再见青春,再见灿烂的忧伤。老周要送我,去火车站那晚,我们从后门出来顶着一轮白月光,嘘嘘索索地经过一些低矮的房子,酒店,浑身散发着酒味和劣质胭脂粉的男女。对于生活在城里的老周,她太见惯不怪了。十五块一晚的妓女,能简单明了地把学生哥撩了进去。二十闷一晚的跪捏,老周能清楚地指认哪个是老鸨。
她说,女人走啦。再见噢!退一万步混不好,再回来。我点头,踩着那自以为八十块买来的高档高跟鞋进了车站,塞了耳机听马修连恩的“布列瑟农”。真应景,没了爱的城市我得拔地而起。走啦,告别二十三岁的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