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派笔记》二十二:千丝万缕绕乡愁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一句“忆苦思甜”的俗语:红芋干子、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红芋,学名红薯,品种大致有两种:一种是黄皮红心儿的,个头儿细长或是胖墩墩儿的,不管是煮着吃、烤着吃,还是放到锅里熬粥吃,一口咬下去,那叫一个齁甜;另一种是红皮儿白心儿的,乡亲们叫它“干面儿红芋”,蒸着吃起来,味道有点儿像土豆;特点是结构硬实、含粉量大,所以,乡亲们在十月中下旬收获之后,大多用来打成红薯粉,晒干制作成粉丝之后,就成为一个冬季、甚至一年中的常用菜。菠菜调粉丝、大白菜粉丝炖五花肉、粉丝羊肉汤等等,都是我们日常的家常菜。
想想那千丝万缕似琴弦般的粉丝,脑补一下粉丝做成的食谱,哪一道美味已经勾起了您思乡的味蕾呢?一堆红薯想要变成千丝万缕的美味粉丝,不仅是从“红薯”到“粉丝”的这一质变,而且是一段漫长又有趣的“旅行”。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看到张大伯带领着一群留守妇女群众在扒红薯。沿着河岸从西到东的高坡上,那一群大娘们顶着头巾、抡着抓口,有说有笑的干着活儿。远望去,那片褐色的土地上已经点缀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红薯了。可能是因为在地下被埋了太久,这会儿,初见阳光的它们,不顾身上包裹着新鲜的松土,便三三两两的歪躺着,肆意的晒起了太阳。
“大伯,大娘,你们收红薯呢!听说,就是这种干面儿红薯可以打成粉丝?打粉丝的程序是咋样的呢?”我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向张大伯请教。大伯很乐意的跟我聊起红薯变成粉丝的过程:“收了红薯以后冲洗干净,削去两头和表面的根须,用磨碎机切碎、磨成浆;再把浆装进吊浆布过滤两次,把红薯皮和红薯粉分开(粉渣晒干后可以作为饲料)。下一步,把过滤后的浆送到沉淀池,放置两天沉淀;等沉淀池里的水全部澄清后,把下层的淀粉取出来,吊成粉砣,把粉砣拉到宽敞的地方曝晒。晒好之后就要打浆糊了(这一道工艺是决定粉丝质量的关键),打成浆糊之后,可以勾兑一些其他的淀粉和必要的配料,搅拌成软面团儿,接着再漏丝(想要粗粉丝,漏勺孔眼儿就选大一些的;想要细粉丝,漏勺孔眼儿就选小一点儿的)。漏丝的时候,预备一锅开水,浆糊要搅拌均匀,边搅边加温水,让浆糊自然垂落;粉丝沉到锅底糊化,再浮出水面的时候赶紧捞出来,放到冷水缸里面降温。最后一步,就是把成型的粉丝整理成一挂一挂的,穿到木架子上,放在室外晒干;晒干后就可以存放起来,随时用随时拿出来做菜了。”张大伯乐呵呵的给我科普完红薯的“蜕变”之旅后,捡了几个大个儿的红薯递给我说,张队长,拿回去尝尝鲜吧!我笑着谢过大伯,接过红薯放到地头,拿起抓口,学着大娘们耪起了红薯。别说,翻掉了红薯叶的土地没有原来坚实了,也不费什么力气,我就耪出胖乎乎的一小堆儿来。
红薯一身都是美食,叶子既可以凉拌,也可以切碎和上面粉做窝窝头,霜后的红薯叶晒干就可以下杂面条。红薯的吃法就更多了:蒸、煮、下粥都是常用吃法。把红薯煮好、压成泥,裹上面包屑炸成地瓜丸,就成了小朋友们的最爱;还可以把红薯切丁,与大米一起煮成红薯米饭也是极好的。对于我来说,最爱的就是烤红薯了,在街头遇到烤红薯的大铁炉,嗅到那蜜糖般的香甜味儿,我是一定要过去捧场的。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手上捧着一个烤红薯,就像捧着一个暖宝宝,手一热、全身都暖和了。拨开红薯烤焦的外皮,金黄色的红薯冒着甜蜜的热气,让人垂涎三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吃下去,抹一把嘴角的糖稀,感觉整个人犹如新生一般。
红薯,是我们皖北地区历史上,家家户户餐桌上绕不开的一种主要食物。记得常河先生在他的散文集《一脚乡村一脚城》中,有描述对红薯的无奈与依赖之情。在六十年代的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母亲面对着家中一群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变着花样做饭成了难题。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面条里面绕红薯,还是红薯下面藏面条,连吃三顿以上,都会吃到胃反酸。而慈爱又巧手的母亲,用勤劳的一双手与一地窖红薯,硬是把艰难的时光“打发”了过去……可以说,红薯确实是那个时代可以果腹又可以救命的主粮;红薯也代表了那个时代,乡亲们热爱土地、思念故乡的一种乡愁。如今,从城市到乡村,温饱早已得到解决,乡村也全面脱贫亟待振兴。乡村中,流转的土地上,除了种植传统的小麦等基本农作物之外,有的地方还种上了红薯的“亲友”:紫薯、番薯、蜜薯等经济作物。但无论何时,红薯以及“蜕变”后的粉丝,如同代表着一种忆苦思甜的乡情,挥之不去、余味甘醇……
在诗人余光中心中,邮票、船票是他的乡愁;对于一个从小在乡村里成长过,如今又下派到乡村工作的我来说,对红薯及粉丝的顾念,我始终无法藏匿。晚霞已经向村子上落洒下一片浅醉的酡红,张大伯也带着乡亲们收起了那一挂挂晒干成型后的粉丝。在那一挂挂的粉丝中,已经嵌入了我对乡村的美好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