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拾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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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早春是看不到燕子的。枯枝上,甚至连麻雀也难见到。倒不时可以听到喜鹊的叫声,有时见两只喜鹊在初春的阳光下,绕着树杈上的窝飞了一会儿,又落下来,扑扑棱棱钻了进去。麻雀和喜鹊都不是独属春天的鸟,它们分属四季,头上只顶着半个春天。
时令到了春分前后,燕子来了。燕子是春天的信使,它们带来一个浑圆的春天。它们从天之南,从遥远的赤道之南,某个热热的海岛上,及早感知到了神秘的召唤,于是携亲带友,沿着刻在基因里的路线,振翅高飞。燕群穿过大洋上空激荡的气流,掠过雄伟的秦岭,油黑的双翅闪亮着太阳的豪光。它们嗅着节气飞来,找到去年的老家时,正好是一片仲春的暖阳。热情的主人早就为它们清理了窝巢,此刻正手搭凉棚看着它们飞入窝中。嫩蓝的天空下,春燕飞过金黄的油菜花,呢喃的燕声,刺成了一副十字绣:悠闲的叫声是绣布淡淡的花边,而呼朋引伴的群鸣就是绣布里热闹而明丽的主体。间或一串儿颤音,一绺儿滑调,则是油菜花丛中飞出了一队黄黑的蜜蜂。
第一声春雷响得突兀又干脆,于是人们期待着第二声,第三声。终于,灰沉沉的天空筛下了丝丝细雨。阴沉的天空像是大笑之前的佯怒,让人猜得出很快便是晴空丽日。濛濛春雨即使飘了一天,也只是令柳树的老枝更黑,新条更绿,让梨花白得胜雪,鲜红的桃花更显水灵——农人却丝毫不觉得寒冷,最多理一下湿湿的头发,说一声:嗬!春雨,麦苗该返青了。说着还蹭了蹭鞋底上的湿泥。
屋檐下喧闹了一阵,燕子冒雨飞离了泥窝,双双飞掠长垂的柳条,在朦胧的原野上剪雨疾飞;又叽叽喳喳穿过雨中的桃林,杏林,粘了一身的香和甜。
此时,畦畴里的嫩韭已有三五叶,鲜灵灵的叶片挺出地面,红褐的土,青绿的韭,在细雨的滋润下,土发得更暄,韭长得更旺,正是收割的好时候。“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昔年,饱受流离之苦的杜甫,偶然遇到阔别二十余载的卫八处士,感念老朋友于夜雨中,亲手剪了春韭,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黄米饭。感慨之余,诗圣留下了极具动态意境的诗句。
此番意象极美,隐隐感觉似曾相识。才想起,以往自己竟然也有类似的经历。不过,在夜雨中割下的并非春韭,而是芫荽。那夜,春雨细洒,绵密如织,屋前的大椿树在灯光下,披上了一身油亮的雨衣。树前,是一方小菜畦。越冬的芫荽已割了头茬,不久又蹿了一拃高。手握淋着春雨的嫩芫荽,滑凉的鲜香随即漫上了鼻端。遥想卫八处士剪春韭时,许是穿了蓑衣;而自己却是一无所遮,任了春雨细涮,扬头张开双臂,隐约一沙鸥。
仲春的大地上,勃发的生命最昂扬。和煦的春风催出了香椿芽,淡棕的,藕红的,红里掺绿的,于树身的每个骨朵上都参差不齐地喷了出来,像是一树小烟花,忙着去赶赴一场春的盛典。
草儿已青,树已吐芽。家禽开了嗓也开了胃,畜类换了毛也换了装。麦苗扶摇挺拔,垄上的看麦娘敞开了怀抱,米米蒿开出了黄色的碎花。
春燕飞过河边的垂柳时,米米蒿的上方响起了几声柳笛。米米蒿与柳笛,渲染了仲春的色与声。柳笛那或长或短的、闷闷的声音,是透过长冬的箭羽,箭羽飞过之处,春阳的热度在一分分增加,天宽地阔,河水欢畅。
胜日寻芳,不可不吹柳笛。此时柳皮与心木刚好松动,截一段柳枝,小刀划一环口,由粗处至细处顺势轻拧几下,抽出柳骨,一个柳皮的小筒儿就是柳笛的雏形。做到这一步,眼前的孩童们已经抑制不住,往往快速地捏几下筒口,就急不可待地放进了嘴里,鼓起两腮猛然吹了起来,呜——呜。
其实,这种吹法太粗放,音质音量都不尽如意。讲究些的,会把柳筒儿的两边裁剪齐整,一端的前沿儿削薄,露出浅绿色的内皮,再捏扁,才是标准的柳笛。常常是,有的孩童把长而粗的柳笛吹出了牛的哞哞声,有的把粗而短的柳笛吹成了嘹亮的军号;高明些的则会吹出弯弯曲曲的唱腔,像风筝的引线一样长。
可不,一边在旷野里奔跑着放风筝,一边嘴里在使劲地吹着呜呜哞哞的柳笛,整个春日最好的时光,已不觉巧兮倩兮,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