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寒冷”写作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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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夜是浓郁的玄青色,朝窗外看去,稀稀疏疏的灯火接连熄灭,最后只余天边一抹纤细如银钩的峨眉月。
当我再次经历到如同过山车潺潺上行到最高点,又在半空猛地失重直直下坠的紧张感时,网页界面光速变幻,如同陷入无止境的循环一般,仍旧是那个熟悉又令人窒息的结果。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像对这个场面预演过无数次那般,我平静地接受了结局。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歇斯底里,徒余无尽的倦怠颓然。
“程越冬,我要来雷克雅未克。”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十五分,雷克雅未克正值傍晚,我以为程越冬会懒得搭理我这没头没脑的一时兴起,没想到27秒后嗡的一声震动,屏幕里明晃晃地躺着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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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巨大的轰鸣声里,老山国家森林公园半山的大片绿植与地面所有的人、事、物都模糊成了大片的混沌色块。
自登机后,我身上各处都好像沾满了疲惫因子,身处暖气充足的机舱,深陷在座垫里,不免在三万里的高空陷进一场意识模糊中。
办好一切手续离开前梁女士听闻我这说走就走的旅程时本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不经意瞄到飞机降落的地点是冰岛后,她优容平和的脸顿时布满了错愕和荒谬:“连翘,你疯了。”
我收拾行李的手未停,塞了好几件打真空的羽绒服和冲锋衣进去后才罢休,头也不抬答:“梁女士,体谅一下你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女儿吧。”
“可你知道,现在并不是去雷克雅未克最好的季节。”她微微蹙眉,观察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以试探的语气希望我打消去这苦寒之地的想法。
那时我闷声收拾没有回答梁女士的行为已经体现了我的坚决,只是我如今隐隐约约又想告诉梁女士:“人人都想得到最好的,可又有多少人能时时都等得到最好的。”
渺小又平凡的人们,能得到“好的”就已经足够让人欣喜了。
从温暖的空间突然走出来那刻,连翘的意识逐渐复苏回笼,在没完全清醒的一瞬间,就以为走到了世界尽头的荒野。
犹如冰淇淋糖霜的漫天白雪肃穆清冽,茫茫无边际,将雷克雅未克染成了孤寂清冷的白。
路的尽头是未完全冻结的海,海的尽头是连绵的皑皑雪山,整座城市犹如一颗孤独星球,完全融入到这场寂静的冬日喧嚣里。
方才涌出的一小片人潮瞬间如同蝗蚁般消失在白茫茫中,我很快就看到了向我走来的程越冬。
他的背景板是窗外的暮色,灰蒙蒙的一片,唯有他又高又瘦的身影聚焦般愈发清晰。
“连翘,你胆儿确实挺大。”他轻笑了声,搓搓手呵了口气,接过了我的行李。
我终于腾出手拿出手机,埋头在屏幕点来点去。
程越冬借着身高差瞄到了我微信地区从“南京”改成了“冰岛”,不由嗤笑。
“我微信列表一半人都在这,你别想欺负我。”
“可惜了,你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6月到8月,天气会暖和些,白天也更加长,你有更多时间欣赏冰川瀑布,何况它变成圣诞岛的时节也过了。现在……”程越冬斜眼看了下我穿着的厚重羽绒服,嘴边噙着点笑,“只能在严冬里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喽,不过运气足够好的话,你会看到绝美的北极光。”
“你怎么就知道我运气不够好?”我莫名涌上了点不服气,同程越冬呛声。
他没在意我的小孩脾气,转头就拐进路边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两份三明治。
“远道而来,你就请我吃这个?”我举着被微波炉加热到冒水珠的三明治,不满地质问他。
“有得给你吃就不错了。”
路程其实算不上很远,跟着程越冬身后走在望得见雪山的海道,穿越过稀疏的旅人,在这座风雪运作的城市,程越冬擒着伞隔绝了风与雪,成为了我在异国他乡心安处的来源。
幸而他不算完全没良心,甫一开门我就闻到了股滚烫肉汤的浓香。
“是羊肉汤。”他解下厚厚的围巾,信步走向厨房。
我像个外来客,东瞧西摸,看什么都觉新奇。
程越冬的住处不算太大,是一人一厅的那种小型套房,坐落在冰天雪地里把门窗紧紧一关,倒生出一种踏实的暖和感。
屋内无论是沙发、凳子还是床,都铺上了轻薄柔软的羊毛毯。
按照程越冬说的,在寒风呼啸的大雪天能裹着厚毛毯喝杯热茶窝在沙发上看一部古典的老电影,世上真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此刻我们面对面坐着,透过热汤袅袅升腾的薄雾,我可以看到程越冬柔和的眉眼,他吃东西时候很安静,细嚼慢咽的。
从下飞机起他一句都没有问起我突然来这里的原因,给了我足够的缓冲时间。
他向来都是这样妥帖温柔的人。
而这一刻我们都没有说话,能在荒芜的生活里托举起这样静谧的时刻,我不能说不幸运。
“这几天怎么安排呢?”吃饱喝足躺在绒软的毛毯床上,蜷缩在厚绒被中时,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我泛滥的幸福感无处宣泄,只好找些话题和程越冬聊聊。
从象牙塔出来后忽觉,成年人的生活唯能用如履薄冰形容。
每次我都觉得可以稍稍松口气时,别人都来告诫我“别偷懒停下,要继续往前走”;
不再敢发出“今天好幸福”的感叹,怕被命运听到收回那为数不多让我觉得在热烈活着的时刻。
“看冰川?滑雪?见瀑布?泡温泉?吃风味餐厅的龙虾taco?…..随你。”
客厅只留了一盏橘黄夜灯静照,映出他模糊的轮廓,细微的交流声落在风声里显得不真切。
“为什么不说带我看极光和流星?”有些执拗似的,我问他。
他好似困了,深深叹了口气:“连翘,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
夜很深了,透露同那夜相似的浓郁玄青色,我再问出口的话也含糊起来:“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来这?”
在意识跌进混沌旋涡前,我隐约听到了程越冬的答复:“来雷克雅未克的人,可能都习惯携着秘密和追寻自由无畏的探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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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日我如愿睡饱了才起床,而那时十一点,窗外的光景也不过才微微亮。
“有咖啡吗?”我懒懒打了个哈欠,朝沙发上正在浏览今日早报的程越冬问。近两年因为一边上班一边备考,黑咖啡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必备。
“你这习惯倒蛮像当地人。”他听到我起身的动静,往厨房走去。
不多时,洗漱完出来的我看到茶几上摆着一杯棕黑色的、散发着苦草药香的液体。
“你家咖啡中药味的啊?”我嫌弃地放远了些。
“预防感冒,你昨晚讲话已经有点鼻音了。”
我们曾是前后桌时,有段时间我对本草纲目的痴迷远超过了山海经。
那年骤然入冬,程越冬发烧咳嗽得难受趴课桌休息时,我立刻两眼放光想展露我近期的阅读成果:“忍冬藤配连翘,有辛凉宣泄,清肺平喘之功,可治疗外感风邪,身热不解,咳嗽气急,你今晚回去记得试试。”
“我这是受寒感冒,你那是治风热之症的,别害我了,连翘神医。”
他的声音因为高热听起来有些瓮瓮的沙哑,可最后四字几近有点咬牙切齿。
我噌地有点尴尬耳热,自此发誓再也不碰本草纲目了。只是我后来对忍冬藤和连翘的这个搭配却记的牢固。
忍冬藤,凌寒不落,越冬之物。
一口闷后,药草的苦涩萦绕腔内久久不去,哽在喉间莫名地让我不适。
我没有问程越冬要先带我去哪里,我只知道跟在他身后就好了。
今日的天气还算可以,虽没有日光,但雪比昨日小了些,风也温和了稍许。市中心来往的人也多了,唯有哈尔格林姆斯教堂静静地坐落在那,六角形的石柱规律地随教堂高塔由高至低层层递减,如同天神张开的羽翼。
教堂主厅内,光亮洁净的墙壁镶嵌着细长的窗户,如若此时有阳光的投射,那么殿内一定也会被橙白光晕晕染出神圣温暖的气氛。
我也许真的不够幸运。我被这个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回归人群,在今天短暂地做一个人类观察者。”程越冬适时地走到我身侧,因为殿内不适合高声交流,他低沉的嗓音凑近我时打断了我意味不明的悲伤。
很久了,我似乎习惯了孤身一人,和社会、人群脱节了许久。
在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忙碌奔赴属于自己的进出口,就像程序早已设定好的机器,有序而冷漠。
从前我描绘过无数个黄昏,可在成人之后,每一个白昼将尽的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躯壳走在黑压压的暮色里,只余望不尽的、与我一般麻木疲倦的面孔。
我在教堂内和程越冬坐了许久,迎来送去,每一幅面孔都生动鲜活。
相似的暮色降临,淡粉色的天空飘着飞雪,晚风低吟着夜曲,雷克雅未克好似被笼罩在绵软轻盈的梦境里。
而我在十五分钟前被程越冬带进了一家名为sky lagoon的温泉店,此刻浸润在地热温泉奶蓝色的温暖中,眼前是粉紫色的暮光碎落在广阔壮丽的大西洋海水里,漾开粼粼波光。
任何紧急的事,都不要追到世界尽头来。任何悲伤到无法忘怀的事,都暂且忘却到天空之海里。
我无法形容那刻从灵魂深处汹涌而出的满足感,所以我只能笨拙地、掩饰不住喜悦地频频回头,寻找我在这里最熟悉的人。
而恰好,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朝我的方向举着相机,勾着一抹很淡的笑,开口叫我:“连翘,没什么过不去的。”
往日之事不可追,你已经拥有当下最好的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而定格住的,是远处的火山,是染上粉紫光的云,是泛着波光的大西洋,是奶蓝色的冰与火之歌,还有笑容干净纯粹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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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也许是这几天过于放松,连睡梦都香甜。
梦境往事里,我想起了风华正茂的程越冬。
那时的他谦逊温和,各科成绩名列前茅,是所有人眼中的优秀代表。
直到我发现他抽屉深处藏起的好几本游记,它们被一本又一本教科书掩盖,不为人所知,却在暗处发着光。
被我发现后他没有一丝的窘迫,反而问我:“你想听吗?”
像暗暗交接什么秘密似的,我鬼斧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三年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不少地方,也对许多国度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环游世界的旅行名单上国家名字逐渐增加。
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安静地听。他仿佛不需要有什么回应,只是在寻找一个容器安置他年少轻狂的向往那般,而我就是那个容器。
是他梦寐以求的许愿瓶。
到上了大学分道扬镳,他去了烟雨袅袅的江南水乡,我到了尘霾蔽日的北京。
正是这一年,他反抗本性完全显露。
有人最是谦逊温和,也最是离经叛道。
此后我只能接收到他每到一个地方发给我的定位。
程越冬的身上,有着当代人日渐缺乏的勇气和果敢。
所有人都说要追求自由打破常规,都在说“这狗逼的生活好苦”,都在骂“这世界怎么那么肮脏让人痛苦”,但没有多少人真的敢撂下重担说不干了,都是被迫无奈接受无形的束缚困住自己的手脚。
一边痛骂,一边忍受,无法自由地生长,不知因何而活,日复一日,所以自苦。
“年年岁岁,我们的生活目标逐渐模糊,对生活的理解变得不明不白,我们的体重增加,神经却变得迟钝与疲惫,我们永远为无法满足的欲念所折磨。”
在约恩今年出版的新作《鱼没有脚》中,我用荧光笔给这句话深深地涂画了很多次,想要就此把它烙印在骨血里。
也是这一天,程越冬的定位从挪威变到了冰岛。
再次醒来的那个早上,我的脸正对着程越冬不远处的书架,上边零落几本游记里,赫然放着那本《鱼没有脚》。
“可算舍得醒了,连翘神医。”
这一句熟悉的称呼,成功链接上我的梦境回忆,突然让我产生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模糊感。
这几日我都睡到很晚才起,因为雷克雅未克天亮的时间点让我很难产生晚起的负罪感,每一次我都有理由反驳程越冬:“这不才刚天亮。”
而如今我已经逐渐接受我运气确实不好的事实了,认命地裹好围巾拿着伞跟程越冬出门。
今日的雷克雅未克下着阴雨,连一丝阳光都没有,阴云密布,寒风一吹徒增了几分冷意。
还好程越冬安排的是自驾游,地点在雷克雅未克南部的达维克镇。
昨晚临睡前我问他要去看什么,他秘而不宣,半分也不透露,只是神秘地说:“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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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车门的刹那,凛冽朔风夹着雨点卷着烁石袭来,我急着打开伞的同时想把自己的脸埋进羊绒围巾里。
而朔风过后,看不到边际的黑沙滩毫无保留地袒露在眼前,翻涌着白浪的海水荡涤着黑色的砂石,乌云低垂,天海相连,这般恶劣的天气,除了我与程越冬的造访,估计只有那几根玄武岩柱肯伫立在此了。
黑沙滩是大海和火山的爱情结晶,它们激烈地碰撞,强硬地融合,以一种肃穆厉冽的孤高感,向我耳边吹吐温柔的气息。
除了极致的玄黑和极度的灰白,压根没有其它多余的色彩。
从远处看,它在烈冬的狂风里被赋予了某种毁灭性的力量,可当我走近时,油然而生的却是苍凉孤寂的美。
荒芜而蓬勃,温暖又冷酷。
恰恰此时我收到了梁女士的讯息,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接下来是继续呆北京还是回南京。
我想起了我的归期,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随着汹涌的白沫上涌。
“你看,这是我有一天加班到十二点多准备回家时拍下的情景。”
也许是大脑被悲伤因子侵占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寻找安慰,我从手机调出一张不久前拍下的图片给程越冬看。
那夜我刚走出办公楼,若有所感地回头仰望,钢铁森林里灯火通明,照得黑夜如同白日。
原来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从不缺乏燃烧的原料,总有人前赴后继为它而来。
可怕的是,它既是牢笼,却又是城外人的伊甸园。
其实我前面写到的都是假的,决定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起,我几乎没有见过黄昏和夕阳。
是自我欺骗,妄将路灯当成夕光。
而击垮我的,正是今年二战,前不久半夜查成绩,却仍旧是和去年几乎相同的结果。
我辞去工作,以孤注一掷地勇气满心满眼期盼一个好的结果,可最终也还是没有到来。
它甚至,更加糟糕。
窝在一块扇形半圆中间镂空的岩石底下避风,我看着那张图片自嘲地笑了一下,喉间蔓延开一片苦涩。
许是我突如其来的坦诚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亦或是程越冬也在此刻明白了言语的苍白无力,他只是绅士地抱了抱我,察觉到我微耸的肩膀和低哑的泣音时,力道又紧了一些。
这个瞬间他一定看到了,缠绕在我手脚上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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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从达维克镇回去的那晚,我分明疲惫至极,意识却无比清醒。
窗外依旧是嘈杂的风声,我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程越冬,在回去之前,我还会有机会看到极光流星吗?”我将脸埋进厚绒被里,享受绒软将我温柔包裹的感觉。
程越冬屈尊睡了好几日的沙发,眼角的一片乌青将他的倦态暴露无遗。
“会有的。”连日的奔波也让他的嗓音染上了浓浓的倦怠。
在雷克雅未克的最后一天,我没有再问程越冬会带我去哪里,因为即便什么也不做,在街头随意漫步,累了就走进咖啡店坐一下午都是件无比惬意的事。
也是在这一天,雷克雅未克放低了它清高的姿态,赏了我一个难得的晴日。
温情的阳光透过玻璃橱窗落在肌肤上,我分明听到了血液如同融化的冰河重新流动起来的叮咚声。
“连翘,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正要说什么,咖啡厅里缭绕浮沉的古典乐突然换成了一首熟悉的中文歌。
“你会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生命总不会只充满悲伤。”
詹雯婷清亮而有穿透力的嗓音平静地低吟,而我从开头那几句西班牙语出来后就呈现出一种瞪眼呆立的状态,从程越冬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满脸都是“怎么会”的惊讶表情。
他垂下眸低低地笑,阳光投落在他的长睫上狂舞,笼罩下一片阴翳:“你知道,资本的力量在北欧很多时候都是无敌的。”
我瞪了他一眼,他分明清楚我讶异的不是这个。
“接机那天,我看到你在听的是这首……所以借花献佛,也用这首歌祝福你吧。”他不自然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耳尖渐渐冒出了不明显的红晕。
这一首歌的时间里,世间独属于我。
正是这个好似被命运之剑穿堂而过的瞬间,我无数次敛下了此时的不耐。
在没有任何气象预报预测会有极光流星出现的夜晚,程越冬还是毅然决然将我从收拾行李的悲伤氛围中拉了出来,驱车到这个不知名山川原野。
窝在岩石下吹了两小时的冬风后,我呵了两口热气试图借此取暖,去缓解下已经快冻僵的四肢。
“程越冬…要,要不还是…算了……”再开口时,我的声线有点抖,牙齿都禁不住在上下打颤。
程越冬又拢紧了些我飘着绒毛的兜帽,同样颤着牙关劝我:“再等一等。”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浪费时间的等待。
尤其是在不久前,我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两天用,如今却要在这般艰难痛苦的情境下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甚至在等待之初,我可能已经明白我无法等到预期的结果了,就会觉得后续再执拗地执行这场等待,无异于是《等待戈多》的现代版。
可是程越冬却对我说:“连翘,你要允许自己做一些看似没有意识的事情。有时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意义才去做的。如果仅仅只去在意一个结果,你会错失很多。”
我若有所思,半小时后却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极寒之境再有更深的思考,站起来刚转身要往车里走时,程越冬的喊叫就像冬日里点燃的一把火,火堆燃烧散发的热意惹得我一激灵。
“连翘,快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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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真的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见到了天幕上漫天繁星与突现的极光交相辉映,漆黑如墨的寒夜渐渐光亮起来。
亲眼见到璀璨壮丽的绿色极光在极速舞动的那一刻,如同舒展开的丝质碧色月练,我唯有流一行逃逸的泪以示敬畏和欢喜。
一时间我无法分清,究竟是极光落入星夜的怀抱,还是星子也为极光而闪烁。
热泪盈眶,喜极而泣,没有哪些词更适合当下了。
Jolie的《冰岛迷梦》里写道:在冰岛这么恶劣的天气中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来雷克雅未克的人,大多怀揣着秘密和追求自由无畏的探索精神,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因为你无法预知,它究竟能给予你多大的惊喜。
“不许个愿吗?”程越冬指了指后边几乎隐藏在碧绿极光里的、飞速流逝的小流星。
“不了,还是让它飞得轻松些吧。肩负太多可能就飞不快飞不远了。”我饶有兴致地和程越冬开玩笑,目光却跟着那颗时隐时现的小流星挪动。
“连翘,往后漫漫余生,你仍旧会经历很多次这样的极寒冬季。”他说得缓慢,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就像情人的耳语,“而且你也并非运气不好,起码雷克雅未克的这场极光暴替你验证了你不会一直是个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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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是在第二日一早离开的。
拒绝了程越冬的相送,一个人走在雷克雅未克肃穆冷清的街道,却分明闻到了它空气中裹挟的浪漫和温暖气息。
我一个人坐在候机室,耳机里回绕的仍是《Lydia》。
垂眸的一瞬间,我莫名回想起昨晚和程越冬并肩而立看极光和流星同时出现的情景。
不会了,这个漫长而短暂的冬天,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时我的视线追寻着流星飞逝的末梢,在心底暗暗说道。
我当然知道程越冬说的冬季并不是我所想的这个,只是我很清楚,这样自由而热烈的冬季,一生唯有一次。
END
配图源于网络、小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