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从来不曾忘(文/APPLE)
粥粥32平方米的单身公寓弥漫着一股咖喱鸡饭的味道,玻璃餐桌上还有一瓶红酒。她总是这样吃完饭,厨房的柜子上四季不离咖喱,红酒架上永远倒放着一只褐色的瓶子,喜欢在晚上到楼下的面包物语买一个抹茶慕斯当夜宵,或者是一杯奶茶。
她吃不胖,这才是最重要的。谢小七曾经特地在某寺为她求了一只开光玉佩,诅咒粥粥变成胖子,胖到160斤。粥粥每天戴着那枚玉佩招摇过市,扭着窈窕的腰肢。
谢小七拖着D罩杯的胸围和F罩杯的肚子气得七窍生烟。
粥粥参加网络投票:一个知心爱人,一张500万的支票,一个永远不吵架的家,你选哪一个?
葛清瑜和谢小七都选了500万的支票,粥粥选的是知心爱人。两个见钱眼开的女人一起声讨她,太矫情了,想当初你不就是闲孙照钦穷嘛,要不然现在你俩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粥粥说所以现在我后悔啦,要是还能遇着孙照钦而他又没有婚配,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葛清瑜和谢小七同事发来两个字:贱样!
只是粥粥不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再遇见孙照钦了,那个曾经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七年前,他们还是大学生。
校区正在扩建,宿舍后面有个礼堂,两元一场的电影连放一整晚——孙照钦和粥粥就是在哪里认识的。那晚放的全是恐怖片,《午夜凶铃》一二三之类,粥粥是为数不多坚持到最后的几个女生之一,到后来,她直接睡着了,孙照钦在旁边喊她起来,因为电影全放完了,就剩他们俩。
粥粥醒来之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对孙照钦说,你能送我回宿舍吗,我有点害怕。
从大礼堂走到女生宿舍很远,粥粥记得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孙照钦穿一件很土的套头毛衣,光线太暗,路灯照在他的脸上,除了脸,什么都看不清。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粥粥踮起脚在孙照钦耳边说,我是电气0101的,我叫粥粥,再见。
后来,他俩迅速打得火热。孙照钦话很少,但是长的还算不难看,特别是不笑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带着一点神秘,又带着一点距离感。他朴素又纯真,容易满足又带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这样的男孩子跟学校里所有其他类型的太不一样,让人着迷。
当然,这个人特指粥粥,她像个女王一样的性格,有时候让葛清瑜和谢小七都受不了,只有孙照钦,永远那么好脾气,他从来不生气,永远像个忠诚的管家,不是奴仆,是管家,包容、照顾,在必要的时候,还会帮着拿主意。
就这样的孙照钦,只有一个缺点,就是穷。
孙照钦到底有多穷?
夏天的时候,他只有一件衬衣跟两件T恤,一双凉鞋,曾经坏了一次,后来花五块钱修好了。冬天的时候,只一件棉袄,是活套的那种,内胆是一直穿的,换洗的只是外面的罩衣。后来粥粥给他买了两件,他不肯要,粥粥气的剪了一剪刀,他才勉强拿着了。
孙照钦的家在很偏远的一个地方,跟粥粥说了两次,但是粥粥一直都没记住。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那里有任何牵连,即便与孙照钦恋爱,都与他的家世没有任何联系。
大四的第一学期,当大家都还懵懂的在招聘会赶场子,为毕业论文发愁的时候,粥粥就去外地实习了。家里托人给她找的单位,国企,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是留下来了。粥粥在别人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一只脚先伸进了国企的大门,让人羡慕的要命。
粥粥走的时候问过孙照钦,他毕业了准备怎么办,孙照钦说,也许回老家。粥粥说你愿意为我留下来吗?
孙照钦没有回答。粥粥也不渴望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随便问问,这只不过是恋爱的程式,她只是通过自己的演算,看看是不是能够得到标准的答案,如此而已。
葛清瑜是第一个知道孙照钦身份的。他根本不是学生,只不过是歌建筑工人。学校扩大校区,建筑队有很多工人住在后山,那些临时搭的简易板房,都是像孙照钦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有个统一的名字叫民工。
葛清瑜最早对孙照钦的身份产生怀疑,是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宿舍、同学,从来不说考试,不谈论老师,反正很多迹象都证明他在说谎。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不分真假,可她葛清瑜不会,她本来准备告诉粥粥的,但是孙照钦的善良和淳朴,让她决定帮他一起隐瞒。粥粥只不过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公主,孙照钦也没有骗财骗色,从来不收任何礼物,不花粥粥一分钱,他对粥粥以及葛清瑜和谢小七的号,比起粥粥身边其他的男孩子,要多出几百倍。
为什么要拆散他们?粥粥不知道,葛清瑜和孙照钦的默契,死来自他们拥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孙照钦出事的那天春光明媚。后山一片郁郁葱葱,连林子里的鸟儿都格外欢腾。有人被埋了的消息传出来后,后山就成了禁地,所有学生都不能靠近。学校加强了管理,连晚自习都有老师看着,一方面怕学生乱跑不安全,两一方面也是怕记者采访,学生瞎说。
葛清瑜打了好几遍孙照钦从二手市场买来的山寨机,一直没人接听,她还以为他去看热闹了。后来一直打不通,粥粥也打电话回来,说孙照钦不接她的电话,葛清瑜才开始手心发凉。
证实是孙照钦是一周以后的事。包工头违章操作,孙照钦和另外三个工友被塌陷的混凝土活埋。因为抢救不及时,四个人都没能救活。听说,本来孙照钦并不再这一组,但是包工头答应加一百块一个人,孙照钦自告奋勇调组过去了。
葛清瑜最终还是把整件事告诉了谢小七,她需要一个帮手,不让粥粥知道真相。谢小七说人命这么不值钱吗,一百块,值得让他去冒这么大的险?
只有葛清瑜知道为什么,下个月是粥粥的生日,孙照钦想送她一件礼物,想的都快疯了。之前他已经进山五次,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危险的。可谁也不知道,不一般的情况什么时候发生。
粥粥收到了孙照钦的信。信上说他退学回老家了,老家正在修建公路,还在开山,马上就要建一片果园,他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必须要回去。
孙照钦说你愿意等我吗粥粥,等我赚了钱,等我配得上你,一定会来找你。
葛清瑜和谢小七写这封信的时候可比英语六级还谨慎,又觉得笔迹可能有漏洞,去文印店打印了一份才敢寄给她。
粥粥打电话回来,哭了一会儿又笑了,算了算了,一个乡下穷小子,谁稀罕!让他回去修地球吧,我才不等呢!
粥粥恢复的很快,等她从外地回来交毕业论文的时候,已经又是活蹦乱跳的女大王了,没有人再跟她提孙照钦了,她自己倒偶尔说出来逗乐一下,再也没有追究。
一晃就是七年。
葛清瑜依然是罪安逸的一个,找了一个家财万贯的富二代,婚期已经定了;谢小七跟大一就看对眼的篮球男修成了正果,而且,瘦到了110斤。曾经送给粥粥诅咒她长胖的玉佩,她也毫不计较的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因为粥粥仍然瘦的只有90斤出头——谢小七早就放弃了。
只有粥粥,当年豪言壮语说不等,却始终在等。她说等到30岁,如果孙照钦不回来,就结婚。而现在,她29岁了。
葛清瑜和谢小七给她介绍了很多男孩子,却始终没有一个如孙照钦般老实和体贴。
粥粥从未揭穿葛清瑜和谢小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孙照钦是歌民工,她曾偷偷跟着他,看着他从男生宿舍的围墙爬出去,回后山的简易板房;她也曾偷偷在工地外面看他光着膀子干粗重的体力活儿,胳膊晒得黝黑;她从来不问他关于书本里的一切,她怕他答不上来尴尬;她故意说跟他没有未来,不去过问他的身家来历,她怕他为难,更怕他说谎骗她;她装作傻傻的相信他说的那些善意的谎言,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像喜欢他一样去喜欢一个男孩子;她在他出事之后没几天就知道了,那个包工头的亲戚就在他们单位,包工头来找他出头,她知道真相后在厕所哭了半天,哭得昏倒过去,被人送进医院。
粥粥在等的是她跟孙照钦的一句笑话,他说30岁的时候,他要和她结婚,让她过上女王一样的生活。
她想30岁的时候十指空空去他坟前献一束花,谢谢他陪她走过的那些美丽和悲伤的青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