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口中的天堂
一
从懂事起就我一直住在这个笼子里了。
我没有见过父母,对我来说,这四四方方的半封闭空间就是我的全世界。哦对了,还有不少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姐妹和一位神圣的牧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渐渐习惯了褪去躯壳的蚀骨之痛,也不再对缝隙中流入流出的冰凉液体感到好奇,因为牧师说那是神赐予我们的生机,缝隙外是虚无、是光明、是天堂。
事实上我们头顶总会定时飘下美味的食物,我们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更不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每天的事情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听听牧师在笼中的高谈阔论。
还记得有一天牧师没来,我们以为他睡过了头,后来知道是断了一条腿。
他说他老了,而我们长大了就会离开他去往天堂,他会永远地在这里守护我们。
他的话也变得很少,很多时候他总是怔怔地看着上方,模糊的光亮传到他的眼中,竟隐约透着一丝恐惧。
我揉揉眼睛,我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二
牧师收了一个学徒,我想那本来应该是我。
那天他神秘兮兮地找到我,说要做他徒弟能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但得每天帮他争抢食物,他说老得走不动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瞥了眼他身下,原来他又断了一条腿,现在只剩八条了。
像一只蜘蛛,我突然有点好笑。但是我拒绝了。
我觉得牧师不像个实诚人,他总有事情瞒着我们,跟他在一起没准哪天就被活剥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竟真的被活剥了。
牧师后来选择了长毛,他是我的跟班,从小脚上的毛数他最长。
接了牧师的衣钵后,每天的宣讲就由他负责了,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瞒着什么。
那天晚上我单独找到他,拿出大哥的气势劈头盖脸对他一通骂,他才支支吾吾地跟我说了实情。
原来这片天地根本不是牧师讲的那么简单,在我们的头顶上有很多两腿行走的怪兽,他们竟然不用依托冰凉的液体就能生存,那些黄澄澄的食物也是他们扔下来的。
但是他们有什么目的呢?我很好奇。
长毛显得有点害怕,他凑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地问:“这两天你看到小波了吗?”
我摇摇头:“可能吃太多睡过头了吧”。小波挺懒,也是我的跟班,昨天还看到他,今天倒真没见着。
“不是不是,他。。。好像被吃了!”长毛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更加小声地说:“是师傅亲眼看到的。”
他好像找到了倾诉对象,没等我反应就开始不停地絮絮叨叨,语速越来越快,像个神经质的妇女。
“你知道我师傅的两条腿是怎么断的吗?那两次怪兽都抓住师傅的腿了,得亏师傅发狠,拼着断了两条腿硬是给逃掉了。”长毛摇着头:“换作我我就不行。”
我一时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话音未落,一张墨绿色大网骤然从天而降,长毛猝不及防被兜了个正着,紧接着两根粗大的肉爪把他从网里拎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长毛的眼神从惊慌到绝望,硕大的身体拼命挣扎,但终究没有拼尽全力,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还是下不了狠心啊。
长毛被抓走了,我身前一时变得空空荡荡起来,牧师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前方。
噩梦仍然没有终止,牧师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又是一张大网闪电般袭来,这次倒霉的是牧师。
只见牧师死命用仅有的八只尖爪卡住网兜,口中泡沫乱吐:“大王饶命啊,我给他们洗了那么久的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但是上方的怪兽丝毫不管这些,两只粗大地肉爪就把牧师轻轻松松地抓了起来。
我顿时遍体生寒,长毛的说法不容置疑,血淋淋的事实就是铁证。原来根本没有天堂,死亡才是归宿。
果然,另一张巨网从黑暗处迅速出现,我也成了瓮中之鳖,网上我依稀能闻到长毛独特的体臭。
黄泉路上再做兄弟吧。我悲哀地想。
三
我终于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看到很多两腿直立的怪兽,他们围着小桌前喝着不知名的液体。那液体也是黄澄澄的,我想味道会不会和我的食物差不多。
只有一个怪兽有些不同,他脑袋上顶着白色的高帽子,身上也穿着白色的宽袍,在黑夜的映衬下尤为明显。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长毛和牧师都在他身前的矮桌上。
长毛的身体已经被硬生生从中间分成两半,死状极惨;牧师还在徒劳地挥舞八只腿,一声清脆的脆裂声,转眼牧师也步了后尘。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十只长腿无意识地划过网兜。
突然我心头一喜,因为我发现网兜上有一条缝隙,上面还镶嵌了一根熟悉的长毛。
一定是长毛!他的挣扎不是徒劳的,他为我创造了生的希望。
我抬起两只最强壮的前爪使劲把缝隙撑开,一个侧身从里面滑了出去。
伴随着怪兽的一声惊呼,我沉入了笼外的水中。
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极为宽广,黑暗中潜藏着无数的未知,有点吓人,但那两根肉爪倒无法尾随了。
尾声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其实撑开网兜的一瞬间我也短暂地犹豫过,因为我瞥见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在水里钻来钻去,我不知笼外空间的深浅,也害怕会遇到更为恐怖的怪兽,但当我看到两根象征死亡的肉爪向我抓来时,我的大脑就只剩下逃离。
毕竟笼外的世界还有生的希望。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被那些两腿怪兽统称为“蟹”,他们喂我们吃是为了圈养我们。
那天我逃离后并没有走远,我在蟹笼的不远处安居了下来,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反而安全,那些游来游去的生物非常和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两腿怪物。
每当深黑来临我总会悄悄爬在蟹笼外为被困的同胞灌输正确的世界观,他们尊称我为“牧师”,我告诉他们真正的天堂就在笼外。经过我的努力,这么长时间来也有很多兄弟姐妹成功逃离。
我们成立了“螃蟹拯救协会”,我亲自用毛茸茸的爪子在协会章程扉页写下第一句话:“一定要远离那些两腿直立的怪兽,因为他们极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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