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钟表铺.流芳篇》
《拾叁钟表铺.流芳篇》
文/素国花令
正文/
“九尾狐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区区一个凡人,值得你做到这般?”
“白仙上仙,该拿回去的,您都拿回去,除了他,我什么也不要…”
……
尘世中,有这么一个地方,它可以让你回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能够实现你所有的遗憾,前提是你要付出相应的报酬。
当然,更多的,还是接受那些强烈的祈愿。
我叫白令,表字左,青丘九尾狐,不过我已经被逐出青丘,现如今的身份,是这家钟表铺的老板。
“狐狸姐姐!”小个子的女孩儿几步跑过来,将手里大袋零食放下,“小兔请你吃零食啊。”
这是拾贰,我捡回来的小兔子,很能吃,也很依赖我。
“都说了多少次了,是哥哥。”我抬扇敲了敲她的头,“下次再回来这么晚,我就用你炖汤喝。”
小兔子吐了吐舌头:“你才不会的…屋里躺着那个,就是您要找的人嘛?”
“是啊,他是。”我撕开一袋饼干,咬了一口,“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他魂魄里那一缕熟悉的气息,所以才鬼使神差的,将他带了回来。想来我的感觉不会出错,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堂而皇之的留在店铺里。
“可你若是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也不会化男儿身吧?”兔子鼓了鼓腮帮子,“明明狐狸姐姐那么好看。”
“女儿身固然很好。”我抿了抿唇,自嘲的笑了笑,“也罢。”
我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很多记忆我都缺失了,不然也不会同那个人做交易,我选择男儿身,也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些。
我目光微微一滞,小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呀,你醒了?你伤得很重,怎么自己出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中衣,脸色苍白的站在二楼楼梯口,默然环视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那双眉微微皱了皱:“你是妖?”
小兔拢袖帮我倒了杯茶,歪头说道:“你居然能看得出姐姐是妖?”
狐族断尾重修,修出来的有很多分别,比如我,只能称为妖尾,非妖,非鬼,非仙,非人。
那人撑着身体到我对面坐下来,轻轻咳了咳:“多谢二位姑娘相救。”
我目光一滞,嘴角一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平平坦坦的胸脯,我特么哪里像个姑娘?
化女儿身也不是不行,反正就费那么一丢丢灵力。
“噗嗤…”小兔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去找找时哥哥,然后买些饭回来吧?”
我挥了挥手,待小兔离开之后,倒了杯茶给那人,他垂眼看着茶杯,氤氲着雾气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茶香缭绕,安静在我们之间蔓延着。
“这茶是上好的醉龙门。”我默默化了个女身,“小女拾叁,还未请教大名?”
他抬眼看着我:“穆零。这是什么?”
他指着我手边,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星粒状的点点光。
我笑了笑:“没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穆零抿了口茶,说道:“很像萤火虫。”
确实很像,不过放出来,应该会立刻散去吧。
“看样子你也没地方去,不如留下来吧?”
“姑娘救了我,无以为报,留下来倒也好。”
我断不可能让他离开的,若是离开,自然也会将他强硬的留下来。
我与青丘断了关系之时,斩断了九尾,交了全身道行,散了记忆,能记住的,也只有一个目标了——找到他,找回我丢失的记忆。
我不太想得明白,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我们回来啦!”
小兔带来了今天的晚饭,蹦跳在少年前面,进门时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破碎。
穆零转头时看去,我抬手在脖颈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威胁意味非常明显。
时是一只狼崽子,刚成年没多久,喜欢上这只兔子之后,就赖在我这儿打下手。不过他似乎对我有种迷之崇拜,一直觉得脱离族群是件很帅的事儿。
晚饭都比较清淡,我也不挑食,吃完之后,穆零便回去休息了。
不多时,门口风铃摇晃,抬手一挥,便看见一个男人跌跌撞撞的撞了进来。
“我死了吗?”他茫然看着自己手心,“我这…”
“还没,不过快了。”我捧着杯茶水,“欢迎光临,拾叁钟表铺,专待有缘人。我是这儿的老板…娘,拾叁。”
“你救救我…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他一下子扑过来,差点儿撞翻了我的茶壶,“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要能救我,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要你的眼睛,还有记忆。”我顿了顿,“逆天改命,这可不是小事。”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
我看了眼兔子微微点头,方才抬手一挥,将男人送了回去。
时皱了皱眉:“这样的人,没必要帮忙吧?”
我微微抿了口茶:“他在那里出现过。”
我站起身,身上流光一转,一道水镜凌空呈现,时空的转轮依次转动,我听见了我所熟悉的钟表走动声。
男人名叫杜方岁,身处的时代为古代,想要害死他的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亦是他单恋的人。
既然是单恋,那自然是女孩不爱他。
我接受了,来自那个女孩儿强烈的祈愿——让杜方岁一无所知,颠沛流离,受尽人间苦楚。
这次的任务目标的罪责是——过爱。
女孩儿名叫流芳,她站在房门外的树荫下,微微仰着头,目光空洞的看着树叶间隙之间的阳光。
我站在她身边时,有那么一瞬间,竟不忍心打断她的思绪。
“他明明快断气了,你为什么送他回来?”她静静开口,像一只垂线木偶,“我明明就要摆脱他了…”
“你不甘心的吧?”我轻轻一笑,“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流芳目光转了转,然后转头看我:“我只想摆脱他。”
“你可以走了,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不会记得你。”
流芳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伤淤以及巴掌印,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没有一丝坠饰,刚刚及笄不久,却没有那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灵气。
流芳的眼睛很好看,像是银河入梦,只不过此刻那双眼睛里,布满了遮挡星河的乌云与死水。
我轻轻抬手,点在她的眉心,化作一抹流光消散飞逝,她有些茫然的看我,目光一滞。
“我将收纳你所有的不幸,灾厄,与那些不好的记忆。走出这扇门,你这辈子,顺风顺水,岁岁无忧。”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该受此苦难,快回家吧,你父亲母亲,很想念你。”
流芳是被宠爱着的孩子,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她的性子极好,鲜少与人红脸。
她是那种满腹诗书气,又心存善念的姑娘,从没有骄纵蛮横一说,若非如此,我还不会帮她。
流芳看了我一眼,蓦然开口:“也会忘记你吗?”
“是的,若你想找我,大可入梦去。”拢袖,我转头看向了那间屋子,“不过你得到了幸福,想来也是可能不会来找我了。”
“谢谢你…拾叁。”
她盈盈一拜,转身离开,走的毫无牵挂。
直到她推开那扇门,我方才收回视线,迈开步子,走向了那间屋子。
推开门,是冲鼻的药味,药炉青烟缭绕,我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来。
“记忆,双眼,我要的,可不止这些。”我抬起手,点在杜方岁眉心,“还有你的气运。你考上状元,本仕途坦荡,不过很可惜——”
我轻轻一笑,站起身走了出去,怎么活着,不是活呢?
我接收的是流芳的祈愿,所以我只需要负责保护她就好,索性杜方岁有贼心没贼胆,我委托人在城中散步消息,只说流芳不过身弱,所以多年在外休养。
改变小部分人的记忆,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流芳是一个官宦世家的千金,锦衣玉食,也算是过得不错。
是夜,我坐在流芳的屋顶上打了个哈欠,今日月朗星稀,寒鸦戏水,扑棱着翅膀飞起,我侧目看去,来人一袭黑衣,显然没想到会碰见我,愣在了当场。
我嗅了嗅鼻子:“采花贼?”
那脂粉味儿着实很大,香气交杂,难闻的不得了。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啊~”那人大概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眼神透露着一股子猥琐,“要不要,跟哥哥玩玩啊?”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抬手,拉开了时空锁,将人锁在了原地,下一刻,还不及我出手,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姑娘,你没事吧?我追了他很久了,他没伤到你吧?”
“我…我怎么动不了了?妖女…你…!”
我抬了抬指,点了他的哑穴,那目光中的惶恐,着实很有趣。
解决了聒噪的来源,我这才抬起头看着他:“有事的,是他,不是我。”
他微微迟疑开口:“我不曾见过你,你…?”
“我啊,我是流芳姑娘请来的侍从,我叫拾叁。”
这是我要找的人,也是我第一次在另一个时空遇见,他穿着白色长衫,墨发高高的挽起,那月光清冷,倾泻在他身上,如同染了一层霜。
我留在他身上的,不过是一抹气息,可他自身的气息,却带着一股危险,我需要用尽力气压制下去,才可以让自己不逃开他的视线。
为什么啊?我应该是很喜欢他才对啊…
……
流芳不记得我了,她看我的目光带着防备,不过我本身就是一个会离开的人,也并不在乎,她是我的愿主,守护好她,才可以完成任务。
“你干嘛总跟着我啊?”
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整个人还没有恢复元气,瘦弱的不成样子。
我穿着一身束袖束腰的红衣,递给她食盒,淡淡开口:“我是江湖的女少侠,那日见有人想对你图谋不轨,便想着多留几日保护你。你身子不好,给你带了些药膳,你要好好吃才能很快的恢复。”
半月后,是湘阳城中的红娘宴,意指为城中相互喜欢的俊男美女婚配红线。
流芳会遇到一个对她一辈子都好的人,而那个时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你真的是江湖少侠?”流芳眨了眨眼,终是稍稍卸下了些许防备,“我想出去走走,但爹爹不许我出门,你可以偷偷带我出去吗?”
我想了想,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点了点头:“你先把药膳吃完,我自会带你出去。不过,你得保密。”
“嗯好!”
流芳很是欢喜的把食盒里的药膳拿出来,大快朵颐的吃着。
我偷偷动了动指尖,将杜方岁的气运,渡去了她身上。
这小姑娘我还挺喜欢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心。
事实上,我对每个愿主都还算不错,要不然…
我抬手摸了摸右眼,轻轻叹了口气,流芳很快就吃完了,跳出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轻轻一挥,将一个时之傀儡留在了房间,搂住她脚步一点,整个人凌空而起。
流芳吓坏了,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小脸儿带着几分兴奋的红,直到稳稳落地,她都没放手。
“啊啊!你好厉害啊!能不能教教我教教我?”
“你学不来的。”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带你出去逛逛。”
幸好我来的时候,没有换回男身,摸头之类的,做起来毫无压力。
……
闹集人多,流芳左右看着铺子上的小玩意儿,眼里直放光,一条街都没走到头,流芳就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跌退了几步。
我伸手扶住她,微微抬眼,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笔挺的男人,他旁边,跟着我认识的那个人。
“诶,又见到你了,拾叁姑娘。”那人转头对另一个男人说,“将军,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天抓到采花贼的姑娘。”
“少侠,你说的对我图谋不轨的人,是那个…吗?”流芳小声儿问我,脸颊绯红,“对…对不起…我…我还以为…”
“没事。”我摸了摸小姑娘头发,“举手之劳。”
穆云景笑嘻嘻的说道:“你不是流芳姑娘的侍从么?怎么又成江湖少侠了?”
“骗你的。”我坦坦荡荡的开口,“怎么了?”
“……”
穆云景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大概也觉得我过于坦诚了吧。
那将军名叫风离,是保皇党,懂进退,识大体,流芳那一眼我就知道,她钟情于他。
我买了一大堆吃食,跟在小丫头身后,他们三人的诗词歌赋,我插不上嘴。
……
我们定下了去城南看花,刚好是那里桂花盛放的季节。城南山下,有一处泉,泉上有一处亭,亭廊蜿蜒,周围桂花飘香。
风离是护城的将军,今日轮休,也没得架子,他与流芳坐在亭中的石桌边下棋煮酒,那小丫头能吃得很,起码一盘棋,我就没见她嘴停过。
“你知道杜方岁吗?那是今年的状元。”穆云景同我说道,“不过大病了一场,眼睛都瞎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杜方岁。
他的双眼蒙盖在一块黑缎之下,我嘴角微微扬起,心情尚不错的样子。
穆云景摇开了折扇,开口说道:“怎的?你不觉得他很惨吗?”
“是很惨。”
可惨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一顾全,更何况,杜方岁的惨,尚有我的功劳。
我撑着栏杆,飞身掠起,脚尖点在水面,跃到了岸边。
桂花的香气很好闻,我踩着地面浅浅的绿荫,走到杜方岁身前,他一定还记得我,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我的味道。
“是你?你这个妖女!我杀了你!!”
杜方岁直直的扑过来的那一刻,我嘴角一勾,脚尖一点,身子一侧躲避,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
“噗——”
杜方岁吐出一口血,脚步不稳直接跌趴在地上。
穆云景拍着胸脯跳到我面前:“哇啊,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杜方岁咳了咳,忍不住吐槽道:“你他丫的没事吧?”
吐血的可是他,不是我,怎么会问我有没有事?
穆云景一脚踩在杜方岁脊背上,害的那人又吐出口血,我抬起折扇掩面,啧啧啧,报应。
穆云景笑嘻嘻开口:“拾叁你认识他吗?”
我摇了摇头:“怎会认识呢?”
穆云景转头看向亭间,说道:“时间不早,我叫他们回去。”
我微微点头,待他走远,方才蹲下身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今天吗?”
“还不都是你这个妖女害的!”
“呵,冥顽不灵。以爱之名,绑架流芳姑娘,是为不仁,此罪其一,空有文武功名的本事,却施暴行于弱者,是为不义,此罪其二,得天子赏识,却忘本压榨百姓,是为不忠,此罪其三,抛父弃母,杖毙亲兄弟妹,上不尊,下不礼,是为不孝,此罪其四。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你活该。”
“口口声声义正言辞,我做的事与你何干?你凭什么来多管闲事?!”杜方岁撕声力竭,“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交给我的东西,断没有还的道理。”我站起身,微微一笑,“你便好好享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余生吧。”
流芳在远处喊我:“拾叁,我们走啦!”
“是芳儿…是芳儿…”杜方岁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要去找她…我那么喜欢她,她不能…”
我抬起脚,踏在他的脊背上,一声骨裂声,杜方岁撕心裂肺的叫还来不及出口,一截舌头,就已经落地。
“确是十分的不知死活。”
我甩袖离开,连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若不是流芳在这儿,我恐怕要大开杀戒了。
哪知那小将军,不知什么时候,正捂着流芳的眼睛,将其圈在怀里,默默的转身就走。
流芳挥着手叫道:“拾叁姐姐,你快跟上啊!!风将军说,要带我们去吃晚饭,然后看河灯。”
我抬脚跟上去,穆云景十分自然的落在了我身边:“拾叁姑娘。”
我轻轻开口:“嗯。听闻半月后会有红娘宴?”
穆云景眼睛晶亮:“嗯是的,届时姑娘会参加吗?”
我没有回答,即便我参加了又如何?女儿身不过是化出来的,他断不可能与我有半分交集,即便有,我也是要离开的。
那晚的河灯,流芳到底是没看见,风将军收到了线报,要出行任务,他答应了流芳,红娘宴那天,带她看河灯。
……
“拾叁姐姐,我总是梦到一个人。”流芳如此告诉我,“那个人,很恐怖…”
“他不会再出现了。”
“拾叁姐姐,是我的守护神吗?”流芳甜甜的笑着,“拾叁姐姐在,我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娘亲说,给我安排了一个亲事,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轻轻笑着听她喃喃着琐事,安抚她入梦,然后轻手推开了门出去,复又关好,负手看着那皎颉银白的月光。
时间的规则,对于我来说,是有伤害的,可我还是想着,一定要找到我缺失的记忆。
一只黑猫从墙头跃下,月光下,他的皮毛带着深色的蓝,雾光缭绕,化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
他抬手拘礼:“见过姑姑。”
“我已非狐族中人,不必以此作礼。”我仰着头看月亮,“小猫儿,你怎的来了?”
“察觉到了您的气息,便来看看。”他顿了顿,直起身,“这么久不见,也找不到您,有些担心。即便您不在狐族,这声儿姑姑,您还是担得起的。”
我静静开口:“玄嵩,小诺可还好?”
“我好与不好,也不见你来看我。”一道结界在我身后隔开了流芳的门,“你说,该怎么罚师父才好。”
玄嵩炸了毛一样儿,盯着突兀出现的两个红衣男子,其中一个,是我徒弟云诺,另一个,是只狗崽子。
我仅仅找到的,关于我的记忆,大概就是眼前这三个人了。
云诺气哼一声儿:“师父,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做到这般。”
我指了指玄嵩:“你问问他,江荀野有什么好的,他不一样追着轮回跑断了腿。”
云诺看了玄嵩一眼,撇了撇嘴:“这小猫儿,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说谁不聪明…”玄嵩往我身后躲了躲,触及到那只狗崽子的目光缩了缩头,“也没我不聪明啊。”
瞅瞅这出息…
我说:“有些人你不知道他哪里好,但就是非他不可。”
那大概是我那么多年久违的,最快乐的一个夜晚了,我的徒弟长大了,那三个带着意气风发模样的小辈儿,让我隐隐约约觉得,我的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
可我的胸腔空荡荡的,那里,什么也没有。
……
转眼便是半月之后的红娘宴,得益于这半个月的调养,流芳的身子还算不错,得了母亲应允,便穿着一身红衣,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烟花在天空炸开,渔船花坊在河面悠悠荡荡,我尾随流芳走上石桥,寻找着风离的身影。
那一身红衣配极了流芳,小脸被衬得微微的白皙,浅浅的胭脂打上了轻轻的一抹红晕显气色。
“风将军来了!”
铁蹄踏地的马声浩浩荡荡,意气风发的小将军鲜衣怒马,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风离发誓,此生非流芳姑娘不娶,姑娘可愿嫁我?”
流芳红了脸颊,直想往我身后躲,我轻轻一推,风离跃马而下,接住了流芳的身子,那小姑娘回头嗔怒的瞪了我一眼。
河水蜿蜒,霎时间,河灯绽放盛开,像银河碎落人间,延绵万里,立在桥头的俊男美女相拥而立。
那是风离答应流芳的河灯,是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小将军,给出的最大的浪漫。
那个求亲的人,正是风离。
我不太想当电灯泡,便询问风离的手下穆云景在哪儿,那个人告诉我,他在一艘带有蔷薇花印旗帜的船上。
我铺开灵识,终于找到了他,便跟风离打了声儿招呼,去了那艘船。
一上船,我就闻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儿,撩开船帘儿,就看到红帐幔之后的穆云景。
他的眼神清明,搂着一个俏丽的姑娘,看见我的时候,一把就把人推开了,站起身有些茫然无措。
“拾叁你…”
我分不清到底哪里在疼,脑袋里一片空白,蓦然一笑:“打扰了。”
那天我去了樊邬山,拎着应时那只狼崽子喝了个大醉,落花铺在我身上,云诺坐在我身边,搂着醉死的应时,轻轻叹了口气。
我醉眼朦胧的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屁孩儿,叹什么气?”
云诺想了想,说道:“不明白同样的苦,你为什么一定要再吃一遍。这世间不止他一个人,你要是想,什么样的没有?你到底在做什么?还有,我的眼睛为什么会突然就好了,你给我的那颗狐心,到底哪里来的?”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是否是在苦。”我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挥了挥手,“小屁孩儿,师父呢,只想找到丢去的记忆,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告诉你答案。你想知道什么,大可自己去查,别来问我。”
……
我在城中客栈住下了,并不担心流芳的安全问题,风离会保护她,我只需要等她大婚之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回到我所在的地方。
流芳大婚那日,我去了,十里红妆,绕城一周,风离说,这辈子他只娶流芳一个。
我站在堂中,看着红娘唱礼,新人叩拜,捻着酒罐子灌了底儿掉。
这酒兑了水,我越喝越清醒。
想去看穆云景最后一面,却被那府中的红刺瞎了眼,那大红灯笼亮着,门庭若市,我站在街角,静静看着那个穿着新郎服的人站在门口迎宾接客。
我浑身发凉,再也看不下去了,便转身离开了。我偷跑进新房,去见流芳最后一面,我是真当她是妹妹。
流芳欣然开口:“是拾叁姐姐吗?我闻到了你身上好闻的味道。对了,你跟穆哥哥怎么了嘛?闹别扭了吗?”
“没事,姐姐来告诉你一声儿,姐姐啊,要走了。”流芳想掀开盖头,我伸手按住她的手,“新娘子的盖头,得新郎掀开,不然不吉利。”
“那…你要去哪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本来就是江湖人,自然回我的江湖去。”我松开手,“能不能见,就靠缘分了。”
流芳低低啜泣哽咽着:“你能不能不要走…”
“新娘子掉眼泪可不好啊。”
我努力让自己语气轻快点儿,抬手接住她的眼泪,用灵力包裹着,收进一个瓶子里,默然转身离开。
……
踏出水镜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动作才好。
穆零不在,整个钟表铺一片狼藉,所有东西翻倒在地,就连我那个装着星粒状东西的瓶子,也已经打碎。
那点点星粒浮在空中,然后凝聚成一股附有攻击的力量,直撞我胸口,我被这股冲劲儿击退,直接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来。
“区区妖尾,也想困住我?蜉蝣撼树,螳臂当车。”那道光缓缓盘踞着,发出无法辨认性别的声音。“不过我还要感谢你,让我能这么快的凝聚起来。”
“放肆!”我捂着胸口,忍住疼痛厉喝出声,“你在我的地盘口出狂言,未免太过自傲。”
“强弩之末,还要死撑硬扛?”那东西笑了起来,“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我便姑且留你一命。”
我眼见着那东西散去,又一口血吐了出来,那个人骗我?可是他…
可笑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孑取时间规则,凝聚一缕真魂,却不过是白费力气?
好,好样儿的,算计人算计到你爷爷这儿了,我看是不想活了。
我站起身,抬手一挥,将店铺恢复原样,冷着脸探查着兔子和时目前的位置,可结果,让我心里一沉。
他们已经不在钟表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