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纤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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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船
使船还得从俺爷那辈说起，家里哩日子过哩可难。两间土房子，一家八口人挤在里头，这晴天还好些，逢到阴天下雨，不是这漏斗是那漏。家里就俺爷跟俺奶奶俩劳力，一年到头挣不来几个公分，年年分下来的粮食都接不住气，还得张嘴给进门哩借粮食。眼看这日子过不下去，吃哩没吃哩，穿哩没穿哩，俺大跟他姊妹几个又都瘦哩黄巴巴哩，可愁坏了俺爷跟俺奶奶。
翻过来又说了，俺爷他不认字，他可不想叫他这几个孩子再跟着他受罪，上不起学，长大了也是睁眼瞎，叫人家看不起。他见进门有使船哩，不光能吃饱饭，还能吃上好面馍，就跟俺奶奶商量着要去使船。
天没明，俺爷斗赶紧起来找社长要求使船。社长迷瞪着眼，撇着嘴说:“这使船可苦哦，没明没黑，还得掏力拉纤，这碗饭可不是这么好吃哦？”
俺爷一听，犟脾气上来了:“咦，掏力算啥？俺有的是劲，不管咋说，也比在家饿死强。“ 这不是一咬牙，上了船。有了吃和穿，再也不为吃个咸盐去发愁了。
俺大姊妹六个，俺大是老二。俺大大爷高小毕业后，当上了生产队的队长。已要罢媳妇，有了一个妮。俺大高小毕业后，跟着使起了船，俺三叔从小不愿意上学，一直跟着使船，俺四叔跟俺小姑他俩正在上着学，俺大姑没上学，跟着俺大大爷在家挣公分。
俺爷不吸烟，不喝酒，斗爱玩个虫咿子(小鸟)。穷哩时候没时间玩，也玩不起，这俺大跟俺三叔一替一歇下去拉纤，俺爷跟俺奶奶也不用下去拉纤了。俺奶奶看舵，俺爷光管拿个篙，船浅的时侯撑一撑，再替换俺奶奶看会舵。人一闲也不得劲，得找个事干。不走船的时候，俺爷叫上俺大跟俺三叔一路到上沿，下网子逮小鸟。逮上俩百灵子，两只画眉子。没有鸟笼子也难不倒俺爷，比着葫芦画个瓢，谁不会？
现成哩破竹蒿，破开，破成十几个一般长哩竹劈子。用铁丝把竹劈子一个一个连起来，圈成圆形，每个竹劈子之间都得留有相等哩缝隙，将够一个鸟头伸出来，上边口小，下边口大。再找一块薄木板削成圆形，圆圈边缘处携几个钉眼，用铁丝固定到下边竹劈子上当托底。再找个小空药瓶绑在笼子旁边供小鸟饮水。一个鸟笼子就做好了，把百灵子从上边放进去后，用破铺什包个拳头大哩布包塞住口子，小鸟斗出不来了。笼子上面拴几根绳子，绳头处拴个铁条钩子，想挂哪挂哪。斗这种自制哩鸟笼子，俺爷斗有四个，闲哩时候，给鸟掏掏粪，撒点谷子，换换水，心头里可得劲。赶着逮哩多了，没嫩些鸟笼子，就缝上俩小布袋，布袋上面用绳子系紧口，滴漏到腰窝里，走到哪带到哪，除非睡觉才把它挂一边。
俺爷可勤快很，清岛起来斗先用墩把把船头、船杆跟后梢都搌一遍子。早上露水大，擦干斗不打滑了。在他心里，船斗是他哩娇宝，一家人就指着它吃饭呢。再着说，木船下河里时侯，人家安排叫三年上一回桐油，这好好哩保养着，不是管多装两趟货。
一个船队有十只船，河边不多远两只，不多远两只，都一溜靠河边紧挨着走。走着船，谁都不敢停。特别是打头里走哩船，
一有事，得赶紧招捂好。一停下，后面哩船都走不了啦。尽后边的船也不能掉队，装的货物都有数，万一少了，谁能赔起了？一个队都得跟着倒霉。
每只船上都有俩帮工，都按工分使钱，帮工吃饭扣伙食，人歇船不歇。他们船队哩编号是三社四队。
给俺爷哩船打吊子哩是庄上哩老李，一家人也怪老实，这不是才给第二哩儿要罢媳妇。
这一趟装里货物是上漯河哩，上水不好走。拉纤哩满共才五个人，打头哩个是老李船上哩帮工，一身粗布衣裳上缀满了补丁，赤着脚，蹬着一双露着大拇脚趾头哩老保黑胶鞋。他勾着头，身子弯哩似一张弓，纤绳紧紧哩勒在他哩肩膀头子上，嘴里发出沉闷哩声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紧跟在他后头哩是俺三叔，个头瘦小，上身穿了件蓝色哩粗布褂子，肩膀头上缀了两块补丁，下身穿了一条只到腿肚子哩裤子，屁股上缝了两块补丁，赤着脚，一双纳里布鞋崴哩巳不象样子，两只布鞋上缀了两条布带子，绑在脚面子上，好走路。他左手抓住后边哩纤绳上，使肩上受的力小一些勾着头，走着。第三个人跟第四个人是一对小俩口，是老李哩第二的儿跟儿媳妇，这才结婚两天，新媳妇就开始拉纤了，人总得吃饭不是？看来新媳妇还不适应，累哩直皱眉头。最后的那个人是俺爷船上哩帮工，穿着一身破烂里粗布衣裳，咬着牙，弯着身子，向前走着。
此时，他们几个都不吭劲(说话)，这早上露水大，还得招捂着脚底下白打滑了，这万一有个好歹，谁都赔不起。河水溜得很，货船吃水又大，两只船共装三万斤货物，又有过挡流水，往前挪动一步都得小着心，他们几个谁都不敢打马虎眼子。
河那沿，一个接一个船队飞快哩往下边走去。
世上本没有拉纤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拉纤路。
天气寒冷，人心很热
有了吃，有了穿
再也不为吃盐去发愁
不种地来有粮食
不种芝麻有香油
小船在水里荡悠悠
满载着希望去远航
十冬腊月的天
水都睡着了，结成了冰
长虫、青蛙冬眠了
他们还在走着船
棹着划子打破冰凌
头顶大雪在拉纤
遇到浅滩时
他照样赤脚下河去扛浅
奶奶站成雪人在看舵
毫无怨言
只为能吃上一口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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