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爱人(3)我把初吻给了你
1949年的春天,风里透着盐碱味。我饿。妈去给张乐宝家做饭了,我和哥哥一好在家。
张乐宝解放后被定为地主。说是地主,其实就是比我们多了百十多亩地。那些地一部分是张乐宝爷爷拿大锹一锹一锹从三排水沟西面荒地开出来的,还有一些是张乐宝爹和村里人置换的。谁家男人外面淘换生活或者被抓兵抓土匪,女人种不下去了,就把地和张乐宝爹换点口粮。一来二去,张家就变成了地主。我们村的这个地主,家里没有长工,养不起,都是短工,每年春天开始雇乡里人帮忙,按天计算。张乐宝和家里的短工一起吃饭,一起下地干活,只是穿的短衫比大家少了几块补丁。我妈是帮忙做饭的。妈手脚利索,三十多人饭,妈一个人麻溜地拿下。
我一岁两个月了,还是不会走路。饿的感觉总是让我特别怀念2020年那个正月,在家待着什么都不做,每天就三件事,睁开眼睛吃饭、耍手机,闭上眼睛睡觉。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幸福呢?饿,现在就一个意思。
鸡没打鸣妈就出去了,天大亮才回来。一进门,妈解开蓝布围裙,里面裹着白布包的馒头,馒头是玉米面和白面掺杂的。“好羔,”妈妈喊哥,“把馒头掰碎了泡着喂一梅。”哥哥早就等着了,我知道他也饿。哥哥拿起蓝沿碗,把馒头扳下一块,再碎碎揉开,倒了水。我闻到了玉米面小麦粉穿过盐碱空气弥漫的香气。我想爬起来坐着,可是浑身没劲。
哥哥喊我,我睁开眼睛,看着小哥哥端着碗站在我头顶边。哥哥眼睛水灵灵的,就像是在阳光下从湖里捞出来的冰珠珠,水晶般的光芒。睫毛比我的还长。皮肤真白,一个男孩子,居然白里透红粉扑扑的。他的皮肤像爹了。哥用小勺把馒头糊糊送到我嘴唇,我怎么张嘴都张不开。哥哥急得秀眉皱了个线疙瘩。“小梅梅,张嘴嘴,吃饭饭。”哥翘着小嘴巴哄我。哥的嘴唇是贺兰山顶的那抹霞,那抹被仙女拢起的霓裳羽彩,柔到我的心尖尖。我还是张不开嘴。我看见哥的眼泪花花,在眼圈里汪出了一泓天池。他含了一口馒头糊糊,轻轻地渡到我嘴里。一流清甜的热流香进我的体内。我贪婪地吸允着,舌尖抵到世间芬芳。
1949年,新中国成立,我也在那个春天,被小哥哥一口一口的香甜馒头糊糊救活了。宁夏9月23日解放,马鸿逵坐飞机早跑了,他的部队溃不成军,鸟兽散尽,一部分人回家了,一部分改编成解放军。郭栓子带了十几个残余逃进贺兰山。爹从后套回来了,还带了一只风干的兔子肉,成了我们全家那个冬天的美食。
一场大雪说来就来。雪封了门,屋子里炉子暖烘烘的。我会走路了,我和哥在地下玩爹带回家的羊拐。哥抓起羊拐,把一个扔高高的,不等羊拐落地,一把抓起地上的拐,顺手接住下落的那个拐。我看着眼热,也要像哥那样,抓起拐扔高,可是还没等我抓起,那个拐就落了,我一接,哗啦啦,所有的拐散了一地。我们俩满地捡,怎么找都少一个。哥哥看了看面柜下面,黑乎乎的。他说:“梅梅,拿火棍过来,那个拐可能在柜下面,我扒拉出来。”哥撅起小屁股爬在地上,用力的一划啦,一堆灰尘结块而出,冒出扑鼻的尘土味。炕上做鞋的妈问:“你们干啥呢,弄得全是灰。”爹围着火炉卷着烟沫替哥回应:“拐丢了,好羔扒拉找呢。”哥又扒了几下,感觉有个重的东西挡住了,他使劲拉,我的手机绕着充电线出来了。
我眼睛都有冒出金光了,手机!我想死你了。我要打电话,我要问问小菊,今天做茄子拌面没有?我想吃。我要问问小琴,今天下午我有时间,我去找她。我还要问小崔,逛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