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

日前晴好，阳光正暖，乡野山村的桃花相继开放，热闹了整个山林。陶老师从桃花源打来电话，邀我去赏桃花，说是这几天桃花正艳，若是错过这几天，可能又要等到明年。我这边也非常热闹，八里湖市委大院里的玉兰花、泡桐花相继开放，排列在园圃中整齐有序的樱花、海棠花都含苞绽放，笑对春风。蜂儿、蝶儿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看粉色的花瓣连成一片，云蒸霞蔚，装点着疫情后的整个大楼，让匆匆的脚步忍不住放慢节奏，注目留连。有的拿出手机，抓拍几张照片，有的发个抖音，放在圈里，尽管人们还戴有口罩，但掩饰不住春风已至，春意盎然，喜悦与轻松写在脸上。

喜欢海棠花，感动于早年阅读《红楼梦》的经历，大观园众姐妹们以海棠结社，各有题咏，实在让人欣羡，优美的诗句带出素雅的花色与淡淡的哀愁，伴随着夕阳云霞，宛若梦幻。曹雪芹就喜欢这样造境，让后人复后人的去逐境寻梦，终此不疲。后来读到苏轼的海棠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时，知道海棠亦是诗人的爱物，赏花可以慰抚孤心。困顿于边远黄州的苏诗人为了赏花，硬是点着高高的红蜡烛，也要趁夜赏花，生怕春宵一刻，错过千金。与苏轼同样痴狂的还有陆游，“贪看不辞持夜烛，倚狂直欲擅春风”、“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咏海棠诗，历来名篇多如星瀚，唐人郑鹧鸪的《海棠》尤为偏爱。他认为赏花"最宜新著雨、欲开时"，诗云：

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

秾丽最宜新著雨，娇饶全在欲开时。

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郑鹧鸪只是他的雅号，原名郑谷，唐末著名诗人，江西宜春袁州人，其诗多写景咏物，以《鹧鸪诗》最为有名，人称郑鹧鸪。本是一个书生志向，侠剑优游，做个李白，却是“生于末世运偏消”，命运却要他活成一个杜甫，一生诗文记述，不下千首，可惜散佚，现存300多首诗歌，依然成为唐王朝谢幕中的哀婉挽歌，也是整部全唐诗中最后一抹余晖。他的咏物诗，充满着特有的个人气质，把浓郁的感情融入咏物之中，而不露痕迹，分明诗中画，却是画中诗。这首海棠诗，描景抒情别具一格，尽管时代的背景让他时不安生，面对自己钟爱之物，却偏要乐而忘忧，去羡慕那蝴蝶宿在深枝。唐灭后，郑鹧鸪毅然归隐山林，过着"好句未停无暇日，旧山归老有东林"的日子。今人在宜春袁山公园建有鹧鸪亭，常常令人有“一卷云台刚读罢，耳边疑听鹧鸪声"之感。

有人认为海棠丽而无香，不足为贵。引得李渔大为不悦。他在《闲情偶寄》中，提笔记述海棠，开头就是一大段牢骚:

“海棠有色而无香”，此《春秋》责备贤者之法。否则无香者众，胡尽恕之，而独于海棠是咎？然吾又谓海棠不尽无香，香在隐跃之间，又不幸而为色掩。如人生有二技，一技稍粗，则为精者所隐；一术太长，则六艺皆通，悉为人所不道。王羲之善书，吴道子善画，此二人者，岂仅工书善画者哉？苏长公不善棋酒，岂遂一子不拈，一卮不设者哉？诗文过高，棋酒不足称耳。吾欲证前人有色无香之说，执海棠之初放者嗅之，另有一种清芬，利于缓咀，而不宜于猛嗅。使尽无香，则蜂蝶过门不入矣，何以郑谷《咏海棠》诗云：“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有香无香，当以蝶之去留为证。

李渔不仅要证海棠之清逸，更要咏花色之丽妍与芳姿，把身边前后的少女姬妾们抬出来，喻为花影，以贫寒之士作比，喻为秋花。可见李渔更是深情之士也。

《红楼梦》之后，我亦为海棠所服，“为爱名花抵死狂”，早在年前我就与朋友有约，今年我的小院准备稍作改造，铺上青石小片和路边石，再配几个石凳，间以藤蔓花卉点缀，海棠必不可少，一切准备就绪，就连规格尺码都已设计好了，本可以在院中赏足春色的，谁知形势赶不上变化，先是一场疫情，把人困锁家中，后是陪护女儿养宝，只能围绕她转。但春天是锁不住的，赏春的心情与意愿是锁不住的，若是有心，花开天地，尽享春色，何必小院。遇到海棠而驻足，遇上春色过邻家，不管春游何处，赏花的心情是一样的，遑论花色花香，花魂花痴。如能携觞赋诗，秉烛夜照，赏花的意趣则更加通明。我的意思是，赏花当及时，莫待无花空赏枝。

                202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