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亲娘

我不喜欢这个题目，妈妈还不到五十岁啊，可她的头发十年前就已白了大半。

大学第一年的寒假回家，近乡情更切，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家门，却只见弟弟在家，急着问：“咱妈呢？”弟弟说：“妈染头发去了。妈说怕你回来看到她白头发太多，难过。”正说着，妈推门进来，侧过头给我看染过还没干的黑发：“大儿子，你看妈妈漂亮不？”

我不禁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忙回身给妈妈拿那件红毛衣，我用做家教挣的钱给她买的。

妈妈出生前四个月，姥爷上了抗美援朝战场，姥姥抱着满月的妈妈拍的照片还没寄到朝鲜前线，姥爷的烈士证就寄回来了。不久，姥姥改嫁到了另一个地方，妈妈是跟着我的太姥爷、太姥姥（妈妈的爷爷、奶奶）长大的。所以妈妈从小就没有父爱，母爱也远在百里之外的地方。

妈妈那年遇到了爸爸，嫁给了他，有了我，有了弟弟。我很喜欢看妈妈抱着我照的那张周岁纪念照。照片上妈妈年轻漂亮，有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我脸赛苹果，白里透红，吹弹得破，聪明可爱。妈妈如花我似玉。可惜那段如花似玉的岁月我没有一点记忆。

时光如电。我长大了，太姥姥、太姥爷渐渐老了。妈妈的姨奶、姨爷也搬来了，因为他们一生没儿没女。这样一来家里就有了四位六、七十岁的老人，邻居都说我家象养老院。幸好，有爸爸帮她扛着。

家里老人多，花销大，一直拮据。我刚上初一那年，妈妈病倒了：子宫癌早期。手术、放疗、化疗，整整一年我没有见到妈妈。（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我险些一辈子见不到妈妈了。我后怕得做了几次恶梦。）我一个人一边上学一边照料四位老人和弟弟。等妈妈回来的时候，问我：“大儿子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学习累的，还是想妈想的？”出于男孩的矜持，我说：“都有。”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有抬头纹的。

“屋漏偏遇连阴雨”，妈妈的病刚好，家里的两位老爷子先后故去了，均享年八十余岁。姨太姥（妈妈的姨奶）又得了脑血栓，卧床不起了。家里捉襟见肘。妈妈每天既要照顾姨太姥，又要给上了重点高中的我加营养：鸡蛋、奶粉。

有一天，我在奶粉里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家里老人多，我也没在意。可一抬头看见妈妈头上已泛霜花，我呆住了。三十几岁的妈妈，怎么就白头了呢？我就是那时候长大的。

高考那年，黑七月。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下来，年方四十二岁可长得象六十多岁的爸爸，竟得了脑出血，撒手尘寰。四十二岁的爸爸，怎么就能得脑出血了呢？爸是睁着眼睛去的：妈妈身体没完全复原，家中还有两位老人，弟弟初中毕业就待业，而我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大学，如果考上了又拿什么供我……爸爸没有一个能瞑目的理由。

幼年丧父又中年丧夫，人间惨事，有过于此？

供一个大学生费用不菲，无疑又给这个家雪上加霜，真不知妈妈一个人是怎么苦熬苦攒地咬牙供了我那四年大学。

那年暑假，我想趁假期打工，挣一点儿学杂费，就给妈妈打电话商量不回家了。妈妈在电话那头马上急着喊：“哎呀大儿子，半年妈才能见你一面呀，赶紧回来吧，没路费妈再给你寄！”我放下电话就含泪奔了火车站。爸去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就是妈的希望。

快过年了，妈一天打两次电话过来问我忙不忙。我知道，寄钱或寄东西回去都没用，妈妈是想让我常回家看看，常围妈转转。而且回家之前一定要先打电话，因为妈要在我到家之前先去染头发。

亲，你说，什么牌子的染发剂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