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有星星》

        一个春天，家里来了十几个大汉。山东口音，说要在村东头修高速公路，想租几间房子。

        那时我还小，听过来看过去，他们长得并无二致。说起话来像敲钟，走起路来是会飞的大树，每天迎着太阳出门，带着月亮回来。

        有个人跟别人不一样。他不上工地，每天只是挥舞三次菜刀，院子就可以香三次。我身体弱，挑食，厌食。他每餐都会舀一勺子菜放到我的碗里，对我来说，那巨大的锅盖下隐藏着一个童话般的王国。他特别喜欢抱起我，用胡子扎我的脸。我却老是躲他，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左眼。

        有一天，我在二楼阳台玩耍。看他在下面烧菜，就拿鱼竿去钩案板上的肉，忽然一脚踏空。只听有人“呀”地一声大喊，然后我就挂在了半空。我睁开眼，看到一只空洞的眼睛，眼睛主人的半条胳膊正在开水中冒泡。

        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看星星。我说：“伯伯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说：“打越南打瞎了。”

        我不知道“越南”是什么，大着胆子去摸他空空的左眼，看到里面有满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