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你，路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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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会餐热闹得让人头疼。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大叫“不醉不归”。
旁边的江淮站起来，祝酒辞还没说两句，就被挨着他坐的刘利照后脑勺一巴掌，“是男人不？哭哭唧唧的丢人不？好好说话，别煽情！”
众人哈哈大笑，互相推搡着又举起杯。
江淮一屁股坐下，丧气道：“完了完了，酝酿了好几天的情绪，没了！没有依依惜别的伤感，这会餐会了个球儿啊！”
杜辛安静地笑。看这几个活宝，估计都得喝晕菜，这一晚上，大概好过不了。想到宿舍会充满酸腐的气息，他轻皱了一下眉头。
左手拄着下巴，杜辛无意识地扒拉盘子里的菜。偶尔推不过，就举杯应付一下。他的目光，锁定在旁边的桌子上。
右边是一桌女生，李楠和她们宿舍的姐妹们都在。几个人明显喝嗨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喊着“干杯！干杯！”
李楠的脸上，已经带了红晕，眼睛也潮潮的。她拦住又要倒酒的宿舍长，招呼大家先吃两口菜。“胃不能不要啊！”她说。
有男生过去敬酒，女生们也站起来，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杜辛想，其实，我也可以像那几个男生一样，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说“嗨！李楠，咱俩也喝一个呗？”
可是不行，他怕。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表情，都会出卖他，会泄露他藏不住的那一份深情。
杜辛喜欢李楠，但没有人知道。包括李楠。面对李楠，杜辛从来都周到，但公事公办。
只有在无眠的夜，心底翻腾着一声声嘶吼：“李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篮球场上，她高高跃起，发丝飞扬。场下兴奋的尖叫声中，她摸一把额上亮晶晶的薄汗，一边喝水一边挥手。
演讲台上，她落落大方，镇定自若。从开始的娓娓道来，到高潮处的激情澎湃，她始终面带笑容，成竹在胸。
不回家的周末，她会早早来到图书馆。她安安静静，桌子上是一杯水，或薄或厚的几本资料，和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她埋头苦读的样子，是青春最美的风景。
她带队去敬老院，一路上笑语嫣然。扫地擦窗、洗衣铺床，她做得有条不紊。很难想象，在家里，她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女。
“李楠，你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牵动着我的心。你每一次获奖，我比你自己更高兴、更骄傲------这就是我深爱的女孩，她那么耀眼，那么优秀！”
“可是，李楠，我不敢说。甚至，我不敢看你的眼睛，不敢直视你眼中浓浓的情意。因为，我给不了你承诺。”
“我已经背负了一重承诺。这份承诺，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从看见你第一眼，我懂得了心动的滋味。可是李楠，我什么都不能说。我能给你的爱，只能是，静静陪伴，默默守护。”
杜辛早来了一天，把宿舍收拾干净，安排好自己的东西，就到校门口帮忙迎接新生。
他是搭了村里的货车来报到的。公交车要三十块钱，村长拍拍他的背，“能省一块是一块。到了学校，好赖得吃饱，别饿着肚子。”
货车司机是个热心人，特意找了个公交车站牌停车让他下来。
杜辛研究了半天站牌，又向一个等车的大叔打听，最终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问题。
“区区一个公交线路，还是难不住我的。”杜辛暗自得意。
杜辛接到的最后一个新生，就是李楠。
李楠家就在本地，从家到学校有直通的公交车。李楠说，她想体验一下住宿生活。初中在家门口，高中母亲租了房陪读，大学她最后的住宿机会了。
“没有住过宿的学生时代，得多么遗憾啊！”她叽叽喳喳地说，杜辛微微笑着看。
“第一眼，她就住进了我心里。在她身上，我看见了肆意张扬，那是年轻和幸福的样子。”杜辛有一丝莫名的心酸。
她行李不多，倒是手里的购物袋体积惊人，里边是花花绿绿的包装。杜辛接过来看了一眼，都是零食。
“这是一个家境不错，被宠着长大的女孩儿。”杜辛想。
离开的时候，李楠把一个袋子塞给杜辛，不容拒绝。“拿到宿舍，给大家分分。以后再找你们帮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小哥哥，给个面子呗？”
班委竞选，老师公布结果：杜辛任班长，李楠是组织委员。
李楠伸手：“杜辛，合作愉快哦！以后，请多关照！”
刚入学，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儿，几个班委忙得四脚朝天。
杜辛居中坐镇，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安排。没有预想中的焦头烂额，一切工作都井井有条。
李楠像只小燕子，飞进飞出------
宿舍长调换完成。
军训小组长安排完毕。
汇报演出人员及节目名单确定。
校规考试资料印发完毕。
杜辛奇怪，这个瘦小的女孩儿，怎么会有这么充沛的精力，和用之不竭的热情。当然，最令他敬佩的，还是她的交际能力。
军训最后一天的文艺汇报演出，是整个军训的高潮。即便有些文艺功底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谁不害怕当众出丑？
恼羞成怒的文娱委员哭着跑出教室。班主任也无可奈何地撂了一句“大家都好好想想，积极报名。明天把报名单交给我。”扬长而去。
李楠接手了这件事。好消息陆续传来：演出人员确定。演出节目选定。
关于处理过程，她笑得神秘。“只能透露一点，我参加”。
一脸嫌弃地把鸡腿夹给杜辛，李楠重又绽开笑容，“班长大人，快点夸夸我！你就说我多适合当领导吧，我最擅长发动群众力量。”
军训安排在开学第三天。班主任带队与教官交接。
李楠躲在老师身后，悄悄比划出弯弓射箭的姿势：“后羿转世！”
在老师回头的瞬间，又利落地恢复立正的姿势。
杜辛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
教官严肃且一丝不苟，女生当面叫苦，男生暗地吐槽。只是面对教官的一张黑脸，除了服从，只有服从。
一个小时的军姿，不时有人瘫倒。杜辛偷眼看李楠，她已经有些微微的抖。汗水从她晒红的额头淌下，汇聚，然后流入领口。
“她还能坚持住吗？”杜辛担心。
“还有15分钟，大家继续坚持！”教官大步穿行，明明是鼓励的话，听起来还是命令。
又有几个女生倒下，被班主任拉到树荫下休息。李楠的腿已经抖得厉害。她目不斜视，依然在坚持。
教官宣布休息的时候，李楠扑通坐到地上。她扎下脑袋，半举手臂，拖长了声音喊：“来人哪，扶朕去歇息！”
哄笑声中，杜辛和教官把她拽到树下的长凳上。
教官难得好脸色，''“小姑娘不错！有毅力。”
灌了两口水，杜辛小声提醒李楠，“感觉坚持不住的话，可以倒下。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就行。何必硬撑？”
李楠还是有气无力，“不行啊！没有军训的大学，是有缺憾的人生。我李楠，拒绝缺憾！”
李楠的大学生活，充实、忙碌，但惬意。随时可以回家，还随时收到老妈的爱心便当。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无忧无虑，叽叽喳喳。
而杜辛的大学生活，充实、忙碌，且辛苦。
怎么能不辛苦？
奖学金不多，却能支撑他大半个学期的支出，他必须全力争取。他知道，自己并不聪明，想拿奖学金，就要拼命学习。
家里还有弟妹，父母身体也不好，他不可能再向他们伸手要钱。
村长走家串户给他张罗了学费，那一张张欠条上，并排着他和村长的名字。
那是债，更是他立下的军令状。
庄稼人土里刨食，大家都是咬牙掏腰包，只为了他的那句承诺：毕业后，回村任教二十年。
父亲对村长千恩万谢。回头嘱咐他：“儿啊，争口气，咱不能叫乡亲们的钱白瞎。”
因为班务工作，他没时间参加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只能把晚上和周末安排得满满当当。
晚饭往往是两个包子。他边走边吃，到图书馆门口，正好吃完。
复习完功课，便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给一些刊物写稿子，是他的收入来源之一。
没思路的时间，他托着下巴发呆。不是真的发呆，是借着发呆看李楠。
李楠也在写，她想考研究生。
周末，三份家教，从城南到城西，一辆破自行车被他蹬得几乎要飞起来。
辛苦吗？辛苦。
拿到钱的那一刻，杜辛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李楠问：“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要考研吗？”
他摇头：“不考。家里还有弟妹，我得赶紧工作挣钱。”
那天，他们天南海北地聊。
她讲她抄别人的检讨，名字都抄上了，把老师气得吹出了鼻涕泡；
她讲打篮球伤了腿，借一楼的教室上了半个月的课，被老师表扬身残志坚；
她讲云南和西藏是她的梦想，去西藏旅行，去云南定居；
她讲她想考厦门大学的研究生，因为那里有普陀山和李叔同。
他浅笑倾听。被追问急了，就也给她讲家乡的大山，和美味的野果，还有把人颠到晕的山路。
她圆睁的眼里，写满了惊讶与好奇，也彻底击碎了他残存的一丝幻想。
这个生活在城堡里的女孩，怎么可能与贫穷沾边儿？
“哎，杜辛，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吗？”李楠满眼都是梦幻的泡泡。
杜辛苦笑，“你会不习惯的。那里没有商场，没有冲水卫生间，没有网络，还经常停电。”
“没有学校，没有老师，孩子们每天要步行往返几十公里，去最近的邻村上学。凌晨四点出发，晚上十点到家。”
“啊？”李楠的笑容垮下来。“那样的地方，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找个喜欢的工作。以后买个房子，把你的家人接过来。”
杜辛突然就没有了聊天的欲望。
杜辛苦涩地笑笑，站起身招呼：“走吧，兄弟们，过去跟咱们班的美女们喝一个吧。以后再聚可就难了。”
欢声笑语，似在耳边，又似在千里之外。杜辛目光扫过，李楠也正好看过来。
目光纠缠。
杜辛举起手中的空杯示意，他不知道，自己努力弯起的嘴角，到底有没有扯出一个微笑。
李楠也笑。笑意盈盈，却湿了眼角。
转身，泪落。
就这样吧，遇见过，爱过，然后，路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