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手记（11.15）
山的那边还是山，起始的地方仿佛是终点
本周因期中考试，安排的咨询不多，临时来访的也多是一些常见问题。需要进一步做工作的只有一个家庭。这是一个三口之家，孩子小H刚刚步入中年级。他们来访的原因是小H上课不听讲，作业不完成，经常和同学打架，谁的话也不听。
进门后，我让他们随便坐。俩大人马上隔着茶几坐下了，小H站在那里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坐哪好。看得出无论是挨着爸爸还是妈妈他都不舒服。他们则轮番催促他：快跟老师打招呼。小H看看我手上新搬来的凳子，有点勉强地坐到了爸爸旁边。落座后他们继续唠叨孩子: “跟老师打招呼了吗？声音太小了，大点声！”从进门问候起，孩子已经进行了自我介绍，打了三遍招呼了，但因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家长还是不满意，他们越批评孩子声音越小。直到我说可以了，他们才停下来。
落座后，小H的手一直不停地揉搓，看上去非常紧张，坐立不安。我于是先把他叫到面前:“你知道我是学校老师吗？”他点点头。
“那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你们一家来了这里吗？”他小声说不知道。
“那你没问问他们吗？”“没有。”
......他们早在半月前就预约了咨询，而且据说为了改变孩子已经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还经常和老师沟通。孩子居然不知道？！他们不是一直在为孩子的问题着急吗？他们不是一直在给孩子做工作吗？他们急得火上房了，孩子居然毫无感觉……难道孩子的事与他自己无关？难道他们不知道，像做咨询这样的事，应该征求孩子的同意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要想改变孩子，得先和孩子沟通，只有孩子自己肯努力，主动想改，才能实现目标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除非他自己想改)，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吗？.....既然他们需要学习沟通，那就从现在开始试试吧。
“不知道你可以问问他们啊”
听了我的话，小H试探着小声问妈妈：“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为什么呢？你猜为什么！不是挺聪明的吗？”
孩子脸色一变表示猜不着，半低着头不再说话。她眼圈一红，有点哽咽地说:“我越来越不了解他的想法。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考试不写卷子，上课也不听讲……”
“现在你听到妈妈说的了吗？你是这样的吗？”我问。
“嗯，”孩子小声说，“我学习不好。考试不好，没写完试卷。”
“刚刚妈妈说不了解你为什么这样，你能告诉她你怎么想的吗？”
孩子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没想什么，写卷子的时候他在抠指甲，还把指甲染成大红色，他只是玩呢。他说着低下头，再次把手藏到身后，胳膊使劲拧着，好像要把整个人也藏起来。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表达了。
“想不想听听你爸爸的想法？”
他转而问爸爸，他则笑着说“写作业太费劲。让干嘛的时候，先说好了该怎么做，明明说的挺好，做得时候就是不那样。”---原来他来访的目的就是想控制孩子，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孩子能让干嘛就干嘛。完成作业别让他操心，别让老师找就好。这大约是相当一部分家长的想法了。
本来想创造个机会让孩子和父母说说心里话呢，可是这两位家长都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实在无暇顾及孩子的想法和感受。大约这位父亲和孩子平常的“沟通”状态就是：生硬地提要求，然后想尽办法逼迫完成。孩子的真实想法在他面前也不敢说。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守着我开个孩子的批斗会了，我赶紧换了个问题:“爸爸妈妈说的一定只是一部分情况，每个人都有做不好的时候，那今天我们就先来回顾回顾，今天哪里做的好？有没有进步的地方，令人满意的地方呢？”孩子想了一下：“今天我的卷子写完了，而且全对了。”“你看，其实你是有能力写完的，而且还能全对，说明今天是有进步的一天。太好了！这样吧，为了奖励你的进步，爸爸妈妈陪你一起玩沙子好吗？”孩子马上露出了笑容。
讲清规则后，他们马上开始了。顺序是孩子妈妈决定的，她觉得孩子喜欢并已经跃跃欲试了，就直接让孩子先来。孩子拿了条红色蛇就放在了中央偏左的地方，他爸爸拿了个大企鹅放在了不远处。孩子妈妈拿了个海豚放在另一边。孩子又拿了个骷髅放在正中，孩子爸爸堆了个小沙丘，孩子妈妈拿了棵树放在边上。孩子又拿了个蝎子放在海里，孩子爸爸拿了个男人站在角上，孩子妈妈拿了个抱小孩的妇女陪着他。孩子又拿了鲨鱼，孩子爸爸拿了亭子，孩子妈妈又拿了个小孩……
整个过程中孩子拿东西以及挪他们的东西非常随意，丝毫不顾及他们的感受，摆放也很杂乱。他拿的有:“毒蛇、骷髅、机关枪、鲨鱼……”他觉得那挺机关枪是他的代表，他一直在战斗，和他恐惧的东西战斗。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就变成有毒的蝎子，钻进土里，趁敌人不备，暗暗发动袭击。做完之后他才发现长颈鹿，很想也摆进去。
孩子爸爸仿佛内心有许多不满，但又不方便表现。控制不了孩子就勉强配合的状态。他拿了企鹅、男人、汽车、亭子等等，分布的也很凌乱，还在中间挖坑堆沙丘。似乎想配合，但怎么也不搭调。他选择的代表物品是汽车，他希望自己可以把老婆孩子带去他想去的地方。
孩子妈妈负责陪伴和修饰，她在男人旁边放个女人，母亲旁边放个孩子，汽车旁边放个栅栏，小山丘上放丛花之类，她摆放的东西都在整个沙盘的最边上，中间大部分区域都留给孩子随意发挥。她似乎在尽力让大家满意，想粉饰一切却掩盖不住心里的无助和忧伤，只能任由一切发生。她选择的代表是抱孩子的女人。她觉得抱着的就是她儿子，在她心目中，孩子还没长大，她现在开始希望他长大了，希望他可以快乐玩耍。
“你觉得自己长大了吗？”我转向小H，“你希望长大吗？”
“没有。”他平静而清楚地回应到，“我不想长大。”
几轮之后，我告诉他们，可以调整。两位家长揪着的心好像放下点了，但是孩子妈妈没动，而是在一旁看着。小H总算可以放任自己尽情发挥了，行动的特别快。他马上把鲨鱼、海豚、毒蛇等都整齐地放到了右上角，把长颈鹿和企鹅放在左上角，爸爸小声提醒他们不是一类，想帮他一起调整，妈妈马上制止:“让孩子自己来。”小H听了爸爸的话，把长颈鹿企鹅挪到了左上角。整个调整过程中，都是他随意挪，几乎把每个人的东西都挪了个遍，他的妈妈一直是听之任之的状态，他的爸爸只是偶尔小心地提建议。
“在整个游戏过程中，孩子随意调整你拿的东西，你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当时你是什么感觉？怎么想的呢？”我问孩子的妈妈。
“看他摆的乱七八糟的，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想那样，就那样吧。”她平静地回答。
“我记得开始时候说的是，你们全家共同完成一幅作品。你为什么不参与调整呢？”
“反正就是一场游戏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孩子高兴就好。没考虑什么规则啊，合作啊什么的，只希望孩子快乐。”
难得她还关心着孩子是否快乐。可是，只有不讲规则，不和别人合作，全由着孩子，他才能快乐吗？如果孩子从小就发现，他的快乐足以让母亲放弃原则，那在孩子心目中，还有比自己高兴更重要的大事吗？
看着调整过后的画面：中间一挺机关枪，对着不远处的骷髅，土里埋着有毒的蝎子。骷髅望着不远处的长颈鹿......小H的爸爸说，那个骷髅就是他，因为他平时经常打孩子，只要提出要求做不到就打......
一个只希望孩子快乐的妈妈，一个只会用暴力对待问题的爸爸，一个争吵不断的家。到结束的时候他们还在问：“老师，你有改变孩子的好方法吗？”
我忽然想起一个词：“玩命”----命，就是用来玩的，一场游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计较什么方法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