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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旧事

2023-07-13  本文已影响0人  习习香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这次终于回到孙村,我的出生之地。

我回家乡的次数不能算勤,也不能算少,大约每两三年总会回去一次,探望一下父母。但大部分时间在县城,回孙村次数不多。

自从父亲退休后,母亲年龄也大了,干不动农活,于是父母便在县城城郊的地方买了一所旧房子。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他们的住处逐渐被纳入城市范围,交通与生活非常方便。相比之下,孙村离县城较远,交通也不方便,加之老屋没人居住,所以我回到县城一般也不愿意再折腾去乡下。

另一个原因是村子里年青人逐渐变少,大部分是一些留守老人和小孩。年青人在外打工挣了钱,都努力在城市买房立脚。除了春节前后能在老家见到儿时的玩伴和他们的后代外,平时的孙村是非常冷清和寂寞的。

近几年情况有了较大变化,邻近不远的李村建了个高铁站,一条大道从县城直通高铁站,取名为幸福大道。沿途的村镇因这条大道变得活跃起来,大路上车来车往,孙村人早晨站在路边,可以花半个多小时时间搭上公交车到县城采买,下午又搭上公交回家,很方便地融入了城市生活圈。

我这次回老家,是接到母亲通知,说县里为了美化大道两边的景致,将对路两边的老屋进行自愿拆迁,有拆迁意愿的,可以到居民集中点异地安置,也可以进行货币化补偿,拿钱到城市买房。

“这老屋,以后拆了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你们应该回来看看。”母亲在电话中这样说。

我和妻一致认为是应该回老屋看看,拍些照片作为留念,毕竟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于是我们利用周末,驱车回乡。

午饭后,母亲陪我们去探看老屋,也乘便在村子里走一圈。

村子外貌基本仍是我上大学前的模样。远看绿树成荫,前后各有一条小河。记得小时候,我们在河中钓鱼、游泳,父母们在河边淘米、洗衣,小河是我们亲密的生活伙伴。后来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小河被冷落了,河水也没有以前清洌了。

小河北岸的几户人家,房屋顺着河道而建,朝向尚比较统一。小河南岸的房屋,排列则较为零乱。房屋或宽或窄、或长或短;或红砖青瓦、或青砖红瓦;虽说都是南向,但或朝向正南,或偏向东南……八九十年代的庄户人家,为了建成砖瓦房,都是铆足了劲,建筑材料今年备一些,明年再备一些,最后各家根据经济实力和所能承受外债的能力,以及风水先生对朝向的指点,形成了这大小、格局、颜色都不统一的建筑群。

我家老屋在小河北侧,幸福大道的南侧,并排的几户房屋,外墙上被用石灰刷了一块白,上面用红漆圏了个大大“拆”字,表示当地村委已与房屋主人协商一致,下一步将进行拆迁了。

正巧碰到以前的邻居三先生,他家房屋在后一个庄子,幸福大道北侧,也在拆迁之列。

三先生排行老三,因为识文断字,精通计算,曾做过小学数学代课老师,教过我三年级数学,后来做了大队会计。当年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三先生已经六十多岁,诙谐幽默、心直口快的个性没有变化。他可以直截了当问我现在在哪单位、担任什么职务、每月收入多少,包括我的妻子孩子。我有时候很怕面对他的直问。

“你在单位应该是总工了吧?”他这样问我。

“我,啊,还不是总工。”我有点羞愧地说。

“你当初考大学时不应该考理科,应该考文科。文科毕业基本都分在机关单位。”他又说。

“是啊,谁能想到呢!小时候我爸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我辩解道。

“唉,你是村里第一代正正经经大学生,到工厂可惜了的。”他又评论说。

“那时比较傻,没人指点。”我说。

“哎,三先生,我看到我们这一排,大建国家的房子上没刷‘拆’字,他家不拆吗?”我怕他再问到我,赶紧转换话题。

“他家?他家怎么拆呢?夫妻俩在外地很少回家,再说小爱军夫妻偶尔还住里面!”三先生直言不讳地说。

我和母亲对视一眼。

“那大建国一家现在在哪?”母亲开口问道。

“好像还是上海打工,又听说随儿子住在苏州,我都多少年没看见过他们了。”三先生长叹口气,又说道,“大建国,”他加重了语气,“老实透顶的一个人,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一步走错步步错,这辈子亏大了。”

回到家,妻就问我大建国是谁。

【2】

被三李生称为“三脚踢不出个屁的老实人”大建国,全名孙建国。你若评论他沉默寡言少说话,这应该不假,但你若因他少说话就据此认为他老实,恐怕也未见得。

三先生的话有时是不作数的。

比如孙建国一生最高光的时刻是在他23岁那年,娶了个漂亮老婆,并且全凭自己的本事。光从这一点上,他就不能被简单地冠以老实二字。

记得那年我十三岁,正读初中,孙建国和他漂亮老婆于桂花成为全村人的话题中心。“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大建国居然娶了个漂亮的湘妹子,谁能想到呢!”

当然大家不能否认,大建国本人也是肌肉结实、仪表堂堂,长了副体育运动员的身材。但是一个踏人力自行车的穷小子,居然没花多少彩礼娶个漂亮老婆,惹得村上一帮未成家的同龄小伙子,着实羡慕不已。

后来大家了解他和于桂花是这样认识的:孙建国在街上踏人力自行车,午饭时间经常去一家小吃店解决肚皮需要,而他老婆于桂花,正好就在这家小吃店帮工,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活泼开朗爱玩笑的于桂花既给小吃店带来了客源,也不免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她好看的大眼睛和格格格的笑声,惹得县城几个油手好闲无事可做的混混整天围着她前后转,以至于店主人也不得不提醒她收敛些笑容。但当身高体健却又憨厚老实的孙建国站到她身边充当保护人时,那些混混则自动退避三尺。

记得那年正月初六,同一天村上娶进三位新娘子,就数孙建国老婆最漂亮、最大方、看新娘的人最多。孙建国则整个人嘿嘿嘿地傻笑,处于醉晕晕的状态,大概开心昏了头。

三先生是眼光毒辣有见识的人,有次在牌桌上,大家谈起于桂花,三先生评价说:“漂亮泼辣,说不定是匹烈马,大建国太老实,未必驾驭得住。”

不知哪个好事者搬舌,一来二去传到新娘子耳朵里。大概婚后半年左右时间,于桂花在路上正好碰到三先生和他邻居,就直接当面问三先生:

“听说你背后说我是匹烈马,我男人驾驭不了。今天我当面问问你,你老婆是什么样的马?说来我学学。”

饶是三先生见多可识广,也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禁有点发呆。

那边于桂花见他窘样,飘然而过,留下一串格格笑声。

三先生转问邻居,手一摊,“你看看……”

邻居大笑,“想不到你三先生也有被人问住的时候。”

于桂花因一问成名,成了孙村一时的话题人物。孙村人觉得三先生偶尔被挑战一回,也不是坏事,谁让他总好为人师自我感觉良好呢!可话题一转,他们又会说,“哎呀,这个新娘子,也实在太…,太出格了。”

三先生则被老婆背后暗骂:“一张嘴,饭都塞不住,有事没事瞎胡扯。”

至于孙建国,对这事怎么看法,不得而知。不过有说法是他曾私下向三先生打招呼。毕竟三先生是被公认的心直口快、古道热肠人物。

孙建国和于桂花,一个闷葫芦配着一个小铃铛,倒也和谐。两人婚后,孙建国农忙时节在家种地,农闲时节则继续他的人力自行车生意,早出晚归,每天多少都有进项。于桂花婚后不久就怀了孕,就忙着操持屋里屋外的家务、菜地。不过,说实在的,她并不善于持家,更多时候是用她的铃铛指挥着孙建国。孙建国不出工的日子,小河边淘米洗衣的婆娘隔河经常听到她叫唤孙建国的声音,不免有些羡慕,自家的男人可没这么好使唤。

总体而言,两人小日子过得不坏。于桂花头胎生个女儿,两人不甘心,过了几年偷取了环,再怀孕时,她躲到娘家那边,直到生了儿子才回家。木已成舟,村委也只能让他们补交少量计划生育罚款,最终让他们的儿子上了户口本。

有儿有女,两人又借一部分钱,加上孙建国的历年积累,翻新了旧房子,建了三间砖瓦房。

于桂花的笑容更加灿烂,铃铛更加响亮。孙村人其实也挺喜欢她,一是嘴甜,见人就打招呼,甚至偶尔路上碰到我,也顺着她孩子的辈分,客气地叫我:“大爷”;二是不小气,倘若从她门前经过,碰上她在吃什么饼和馒头之类,也总舍得拿一个给你尝尝。

当然也有不太喜欢她的人,比如当日和她同天成婚的另一个新娘子,提起她,常用一种异乎常态的口吻,“谁跟她去比呀!”再比如我的母亲,虽不曾明里批评过于桂花,但常常会用对比法夸赞另一个新娘子,称她持家稳重、会过日子。总之,孙村人对于桂花的评价差异很大。

【3】

日子就这样流逝,孩子一天天长大。

地球每天在自转,时代的车轮也在转。八十年代的农民在“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号召下,生气勃勃,一小部人能干人放眼四周,寻找各种致富机会。

孙村的新闻中心也时不时发布各种热点。

“张三家承包了河闸处的渔塘。”

“李四家搞大棚蔬菜,啧啧,冬天去卖西红杮,城里人都爱吃。”

“王五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每天晚上搬到院场里播放,跟看电影似的。”

甚至我也一度成为新闻人物,因为我考上大学了。

孙建国和他同行人力车夫们,则渐渐地发现他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原来他们只需候在汽车站出站口外,那些从各路汽车中走出来的乡民,会很快选中他们中的一人搭讪,然后谈好价钱,他们也会麻利地将客人手中的箱子或包接过来,用绳子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书包架的一侧,客人则侧坐在铺好木板和布垫的后座上,腿伸向另一侧。伴着一声吆喝,他们脚一蹬,启动自行车将客人送往四面八乡。

随着通往乡下的泥土路逐渐变为砖块路,有些有超前见识的能干人搞起了运输承包,一个小面包车,里面可乘载8一10人,来来回回在通往各村的路上奔驰。面包车时间快,方便放行李,价格也比人力自行车便宜,所以很快抢走了人力自行车的生意。

孙建国早上出去,晚上到家也挣不了几个钱,他体会到了危机感。

孩子一天天变大,很快就会上小学,况且建房的外债还未完全还清。于桂花的铃铛声中也多了几声叹息。

孙建国在他二十九岁那年,再次成为孙庄的话题中心,不过这次不是他的高光时刻,反而是他有生以来的至暗时刻。

他因为破坏农电设施罪被判刑五年多。

“这个大建国,老实透顶的一个人,怎么会干出偷盗这样的事来。”孙庄人几乎没人相信孙建国会是盗窃犯。

孙庄人印象中的孙建国沉默少言,为人实在,做事踏踏实实。

好像不是投机取巧贪图便宜之人啊。

三先生则认为他是一时糊涂,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慨,“这个孙建国,真是小事精明、大节糊涂,脑子进水了,一点法律意识没有。电灌站的东西是能偷的吗?哪怕里面是一堆废铁,可这也是集体的财产,是电力设施。这倒好,戴上破坏农电设施罪的大帽子。”

“更糊涂的是,还不是一个人去偷,几个人合伙去偷。团伙犯罪比小偷小摸又罪加一等。”末了,三先生又加一句:“真是脑袋被驴踢了,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听说宣判的时候他几乎要瘫了,脸色灰白。”村民A这样说。

“那当然,五年多,这下有罪受了,他可能更多的担心是家里,于桂芳又不是能干农活的人,何况还有两个孩子。”村民B跟着说。

“不过话说回来,亏他们想得到去偷电灌站,想想看,电灌站有多少年没用了,上次使用还是大集体的时候,那时候没分田到户,都是集中灌溉。”村民A又说。

“是啊,这么多年不使用,肯定年久失修了,门锁一扭就开的。”村民B又说。

“说不定他们正是这样想的。”三先生推测说,“想着里面的发电机、变压器之类反正也没人看管,没什么用,不如偷了卖钱。否则,以孙建国的胆量,我觉得他还不至于敢去偷在用的东西。”

事后的了解证明三先生的推测基本不错,孙建国的确是后悔得要死,当时那几个车夫拉他入伙时,他有过很剧烈的思想斗争,后来想到现在人力车生意不行,自己又没个一技之长,外债尚未还清,许多农村电灌站已经不再使用,那些设施不过是废铁。这样一想,好像偷窃的羞耻感降低了许多。一次得手,第二次就容易许多,后面就觉得不“拿”白不拿了。

可当他听到宣判的结果时,才真正陷入后悔当中,一念之错,自己和家庭陷入泥潭中。

“孩子将来会恨我这个犯罪的爸爸。”

“于桂花怎么办呢?还有两个孩子?”

可后悔已迟。

【4】

孙建国没有料到,他们骑着人力单车走乡串村所探访的电灌站,看起来已经闲置多年无人看管,但它们包括里面的设备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固定资产”,只要这些资产尚未被列入报废资产,主管部门就会定期进行在册资产核对。

所以当公安部门接二连三地接到电灌站失窃消息时,已经暗暗进行布网,村干部也接到指示,一旦发现电灌站附近可疑人员,立刻汇报。

落马是迟早的事,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孙建国现在惟有后悔。

后悔自以为偷盗的是无人问津的东西;后悔轻易成为盗窃团伙中的一员。

当他被告知这些资产的价值金额时,暗暗吃惊,原来这些不起眼的貌似废物的设备,他们几个人变卖所得的金额,不过是原价的几百分之一。

当法庭宣布没收非法所得和罚款三百元,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时,他几乎瘫了。

过去半年多的夜间“劳动”和担惊受怕所得,一下子全部成为泡影,还添加了几百元外债。

况且自己入狱后,家庭怎么办?于桂花会等他五年吗?如果于桂花弃他而去,他是非常能理解的。他一直自认为自己配不上她,按她的容貌,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他条件好得多的男人。

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都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女儿、儿子,对不起,爸爸给你们丟脸了。”

孙建国这时候才觉得以前的经济困难与现在的境况比,根本就不是个事。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晚上回家亲亲女儿、抱抱儿子、夜里搂搂老婆,欠点建房外债算什么呢?自己有的是力气,不好吃懒做,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去打工。

可现在迟了。

于桂花现在则是又悔又怕。

她很后悔自己老跟男人抱怨挣不到钱的事,如果自己少点抱怨,男人未必会干此铤而走险盗窃的事。

她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制止男人,她已经隐约猜测男人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因为以往孙建国都是早饭后出门,晚上回家吃晚饭。可近半年来,他隔三岔五,总有那么一天是下午出门半夜回家。她也寻问过丈夫,可丈夫没说什么,她已有猜测,可她却没有制止。

她很害怕后面的日子该怎么继续。两个孩子,几个人口的责任田,四季的农活,还有外债,现在家中沒有一个男人挺着承担,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于桂花在端午前去监狱探看了孙建国,带了一些粽子和咸鸭蛋,当然食品先得经看守人员检查才能递到孙建国手中。

隔着探监口的铁栏杆,两人心中都五味陈杂,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桂花上次探监是在孙建国刚入监不久,这次相隔半年多,看到孙建国仿佛衰老了十岁。孙建国原本是健壮帅气的人,要不于桂花也不会看中他。可现在孙建国人变瘦了,头发有些蓬乱,胡子也有点长,整个人显出邋遢的模样,明显缺少活力。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孙建国眼神中没有了光彩。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孙建国看到她于桂花,眼神中总是有股热切劲,可现在,除了刚开始眼神一亮,没说几句话,他的眼皮就耷拉着向下。

“你现在怎么样?”于桂花犹豫了一会,才问。

“我还好,这儿作息时间有规律,吃饭劳动。”孙建国低声说。

“孩子们怎么样?”孙建国又轻声问。

“他们都挺好的,我跟他们说你出远门打工了。”

“这样也挺好,省得他们追问。”孙建国眼皮耷拉下来,避免正视着于桂花。

两人一时冷场,又不知继续说些什么。

“家中麦子和插秧怎么办的?”孙建国又问。

“我请人帮忙,麦子已经收割了,今年麦子收成不错,应该能卖二三百元,秧也插上了。”于桂花说。

“辛苦你了。请谁帮的忙?花了多少钱?”孙建国又问。

“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秧已经插上了,没耽误。”于桂花忽然有点烦躁,声音也稍微大了些。

孙建国刚还有点喜色,被于桂花一怼,刚抬起的眼皮又耷拉下来。

“我不该……,对不起,连累你和孩子吃苦了。”

“现在不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你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于桂花大声说。

孙建国不再问下去,于桂花能来探监,没有抛下俩孩子一走了之,说明她还牵挂着他孙建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自己犯了错误,带给她一个女人和孩子这么大的耻辱。这次见到她,觉得她一下子憔悴不少,眼角都有了不少皱纹。

于桂花看到孙建国沉默的样子,心头一阵发酸,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不用操心了,操心也没用,日子总要慢慢过下去。”

在回家的路上,于桂花想着这半年所受的委屈,眼泪不禁流下来。

回想自己半年多的日子,真是窝囊透顶,别人的白眼和嘲笑,她都能视而不见;已婚的未婚的浪荡子夜晚在她窗外敲窗,她也可以骂他们走开。可她和孩子能不吃饭吗?庄稼能不种吗?

【5】

李爱军插完最后几棵秧苗,就着田中的水洗洗手,直起身来,走上田埂,又望向秧田。

这是一块近三亩的水田,已经插完大半秧苗,只剩下五分之一的空白面积。

时间是黄昏时候,因为阴雨的天气,天好像比平时黑得早些。人也真有点累了,这时候没必要再去育秧的苗田起秧,运到这里来插秧,那就太迟了。

不如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应该可以全部插完。

他又望向东边隔了两块地的自家秧田,已经插上了秧苗。原本被插得东倒西歪的秧苗,根须大概已适应了搬家,正从现有的水田中汲取养分,所以有一部分秧苗的腰已直立起来。

李爱军走向河坡一处较平坦的地方,蹲下身来。他慢慢地洗手、洗胳膊、洗脸、洗脚。他慢慢地洗,并不着急,心中充满了期待的欢乐,这两天他一直充满这种情绪,他在洗手洗脸过程中,好像这种期待又增加了几分。

想着有一个女人,此刻正烧好了晚饭在等他,他李爱军不再是一天劳累之后,回去还要面对冷锅冷灶,他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干劲,再累也不怕,值得。

自从前几年自己的癫痫老婆在河边洗衣时跌落水中淹死后,自己的屋子就变得冷冰冰的,沒有烟火气,进出都是一个人。老婆癫痫不发作时,跟正常人一样能煮饭烧汤、打扫卫生,可老婆去世后,自己就热一顿冷一顿地凑合。没女人的日子,心情也像灶台上的灰尘,灰蒙蒙的。

现在于桂花又让他恢复了活力,又让他产生男人那种值得女人依赖的保护欲,又让他产生“家”的感觉。

是的,保护欲。

自己原本不过是同情她,一个女人,在那似乎望不到头的麦田里挥着镰刀割麦子。麦茬长长短短,半天也前进不了几米,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女人。

“大建国真不是东西,这么漂亮的女人,被他害得来割麦子,这哪是她能承受的?”李爱军为于桂花忿忿不平,于是在割完自己的麦田后,主动走到于桂花家责任田的另一头,“刷刷”地割起麦来。

于桂花开始是兄弟长兄弟短地千恩万谢,后来俩人渐渐形成默契,于桂花早早收工,回家做饭,然后请李爱军去她家吃饭。

再后来……

应该是前几天吧,天断断续续下雨。那天吃好晚饭后,李爱军正磨矶磨矶,不情愿地准备跟于桂花告别,回到自己那冷冰冰灰蒙蒙的家。突然天空一道闪电掠过,紧接着响起一声巨雷,于桂花正收拾桌子,本能地捂住耳朵,扑到李爱军怀里。

李爱军紧紧地将于桂花搂在怀里,直到房间里的两个孩子也被响雷惊吓,出来找妈妈。于桂花这才挣脱李爱军,转身搂住两个孩子。

两个人有好一阵子尴尬,谁也不说什么。于桂花继续收拾饭桌上的碗筷,送往厨房,李爱军接过几个碗说,“我陪你去吧。”

……

后来,李爱军从于桂花口中得知,原来自孙建国入监后,有几个本村的和邻村的二混混,喝酒后经常在夜晚敲于桂花的窗子,隔窗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李爱军将于桂花更紧地搂在怀里,油然而生一股保护女人的欲望,一面心中又暗骂孙建国:“这个大建国,要不是他作孽,于桂花何至于这样?”

李爱军其实忘了一个事实,如果孙建国没作孽入监,于桂花何至于躺在他怀里?

他骂孙建国,一方面固然出于心疼于桂花的本能,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妒忌。其实,自从孙建国娶了于桂花,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混杂着羡慕和忌妒的心理。

用不了几天,孙庄人很快就发现了李爱军和于桂花的私情。

头一个受不了的是于桂花婆婆,她在听了别人的传言后,又暗中观察了几天,证实媳妇确实和别的男人好上了。于是有一天她来到媳妇家,老太太先主动在厨房的灶坑内坐定,一边往灶膛内送柴草,一边委婉地劝告在锅上忙碌的媳妇,女人家要尊从女人的本份,要不然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于桂花是直来直去的人,“谁笑由他笑。”她冷笑道。

接着她又对婆婆说:“孩子奶奶,我也不想不守妇道,你要是能帮我把两孩子养去,或者帮我把责任田全领过去种,我保证规规矩矩在家。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和孩子爹爹的田以往还不是大建国和我种的,要不就凭爹爹那气喘吁吁的身体,恐怕你们连饭都到不了嘴。现在大建国没法种了,谁来种?”

于桂花婆婆一听这话哑了声,于桂花说的是事实,自己的丈夫病歪歪的,长年效喘,田里的活都是依赖自己的儿子。

于桂花见婆婆不吭气,知道她理长话短,于是又进一步说道,“奶奶,我今天跟你把话说开了,我的事情你最好少管,除非你们能帮得了我。你们的田,今年我还会种,我以往怎么对待你们,以后还怎样对待你们。你要是存心跟我不愉快,大不了我将俩孩子扔给你们,我自己一走了之。”

于桂花婆婆听到这话,早已将心肠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是的,于桂花以前是个不错的媳妇,分家后不仅帮他们种田,并且煮鱼烧肉,多少总会想着送给他们一些。现在这个情况下,万一自己说多了,她真一走了之,儿子的家就散了。现在,虽然面子受影响,好歹儿子的小家算是还在。

“唉,我也不多说你,总归是我儿子不争气在先。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不要将来小宝大了,被人家戳戳点点。”

“还是先度过眼下再说。”于桂花冷声说。

于桂花这里既然说得她婆婆哑囗无言,当然也没有其他人再向她自找没趣。于是她就越发我行我素起来。

李爱军这里则是受到他家里人的劝告。他家兄弟姐妹多,也正是因为兄弟姐妹多,所以当年家里很穷,婚姻的事拖了好几年,最后才娶个癫痫老婆。不过,用他自己的原话,“凭良心说,老婆人不错,性格也不算差,虽然不能下地,但家务事是全部做的。”

他兄弟姐妹劝他的意思是,好歹自己挣钱,然后还是要成个自己的家,何必为他人吃苦耐劳做嫁衣呢?!

李爱军自然知道兄弟姐妹是为他好,但是他觉得自己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于桂花。老婆死后自己孤单了好几年,现在忽然有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他没法离开。

另一方面原因是在孙庄这个交通不便穷乡僻壤的地方,娶老婆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年孙建国几乎白捡了个漂亮老婆,小他一两岁的李爱军除了羡慕妒忌,还总梦想自己也能交上这好运。可等了几年也没等来这样的好运,后来经人介绍,娶了个癫痫老婆。

那时候他心中未免不平:“孙建国和我一样家底穷,并且有个病怏怏的老子,凭什么他就能娶到于桂花这样的老婆呢?”

不管怎么说,李爱军知道,既然自己年轻时娶老婆不容易,现在则更不容易。何况现在是于桂花躺在他怀里。

就这样,尽管家里兄弟姐妹劝说过他,三先生也旁敲侧击地暗示过他,他也依然天天出入在于桂花家中。

他心中还暗存一个想法,“如果于桂花和孙建国离婚,……”

因着这两个人都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和议论,于是私情也就不称之为“私”情了。

【6】

对普通人而言,几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快到来不及注意眼角已多增几条鱼纹;但对孙建国而言,每天的昼夜交替,都会在心上刻划一次,几年则是每天夜晚躺在床上,屈指计数心上的刻痕。

孙建国在监狱中接受教育,努力改造,在第二年末时获得了减刑,五年刑期变成三年多。听到这个宣判,他失声痛哭。

随着孙建国刑期快满,李爱军和于桂花尽管仍象以往一样,和和睦睦不乏恩爱,像是一家子一般,但其实都意识到一个棘手且无法回避的问题摆在眼前:“孙建国回来后,怎么办?”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于桂花的小儿子在饭桌上突然问道:“妈妈,爸爸很快就回家了,爸爸回家是住我们家吗?”

李爱军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眼光望向于桂花。

于桂花接收到他射过来的目光,虚晃一下,避开了,目光转向儿子:“小宝,你听谁说爸爸快回来的?”

“我听奶奶说的。”

于桂花的大女儿已上了小学,稍有懂事,这时候不抬头,不吭气,仍然装着吃饭的样子,却不往嘴里扒饭。

“是奶奶让你问妈妈的吗?”于桂花又问小儿子。

“奶奶是问我的,奶奶告诉我爸爸快回家了,问我高兴不高兴?还问我喜欢不喜欢爸爸住家中?我说我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了。”

于桂花一听,心中一股气就升上来。好你个婆婆,借着小宝来试探我来着。

“小宝好好吃饭,明天妈妈做你爱吃的水饺。”于桂花对儿子哄劝道。

“嗯。”小宝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妈妈,爸爸回家是住我们家吗?”

“让你好好吃饭,没听到吗?”于桂花提高了声音,吼着小宝。

一旁的大女儿赶紧往嘴里扒饭。

小宝被于桂花吼得哭了起来。李爱军拉过小宝,“小宝不哭,走吧,叔叔和你一起去前村小店,给你买糖吃。”

俩人放下碗筷,一起走了出去。

于桂花见俩人都是吃了一半走出去,自己将碗筷一扔,也不吃了。

其实她最近比谁都愁,不知道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

在两年多的相处中,不能说她对李爱军没有感情,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况且李爱军走进她生活中的时候,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她忘不掉这一点,这两三年也正是李爱军帮她支撑这个家,她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但于桂花无法抛弃孙建国,因为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自己不能让李爱军成为两孩子的后爸,或者自己抛弃他们让俩孩子没有母亲。虽然李爱军也提到过好几次,希望于桂花能和他重新组织家庭,但只要他一提起这个话题,自己就对他没好脸色。

“该怎么办呢?”她一遍遍问自己。

李爱军到小店买了几颗糖,安抚了小宝,将小宝送进了家门,自己却不忙进去。

他走到屋后,在一个树干上倚靠着,掏出根烟,点着了,想平息一下思绪。

四周一片寂静,天空几颗疏星,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啾啾叫着。

时间真快啊,一晃居然两年多了,自己竟然没觉得。

“难道又回到自己原来那个家?”他不免伤感,自己已经将这里当着家了,将于桂花和两个孩子当作家了。

两年里,他希望于桂花能离婚和自己组织家庭,他想着自己总好过一个罪犯丈夫。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时,于桂花直接跟他说,她不会离婚的,她要是真有离婚的打算,早离开孙庄了。

“那我天天吃住在这里,算什么呢?”他问。

“我并没有请你来的,是你自己过来的,”于桂花沉下睑说:“如果你后悔,你可以回去。”

李爱军恨于桂花这种腔调,一气之下回到自己的家。有一周左右时间,茶饭不香,干活也提不起劲来。再后来,他想着于桂花的笑声、她的饭菜、她的身体,甚至她不高兴时阴着脸的样子,于是天天盼着于桂花能来找他,哪怕叫他去干活。

“李爱军啊李爱军,你真没出息。”他暗骂自己。

在小桥旁边,他“碰巧”遇到了去田里挑菜的于桂花。

“你今天来吃饭吗?”于桂花问他。

“嗯”,他回答说。

于桂花特意杀了鸡,炖了鸡汤,于是在饱饮鸡汤后,两人和好如初。

李爱军后来也试探过一两次结婚的话题,但每一次都没结果。

“过一天算一天吧!”后来,他对自己这样说。

可是大建国快回了,这勉强过的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到底是心向着大建国啊!”李爱军续上第二根烟,一阵悲凉。

【7】

在孙建国刑满前两三个月,孙庄人议论最多的就是孙建国、于桂花及李爱军这场三角关系如何收场。

“说不定会打起来,想想看,大建国那么爱于桂花,如果知道李爱军一直堂而皇之吃住在他家,还不醋坛子打翻,岂能容忍头上戴一顶绿帽子?”

“有可能,不过论打架,李爱军肯定不是大建国对手,大建国比他高半个头呢,又比他壮。”

“反正有好戏看了,这都是于桂花不好,你偷偷摸摸和李爱军在一起也就算了,怎么弄成个正大光明的样子,倒好像原本如此似的。”

“呸,你们男人,只说女人不好,不说这都是大建国害的。不能全怪于桂花,她一女人带俩孩子,公婆又帮不上忙。她就是不找李爱军,也会找张爱军、王爱军。要不,她家门前有得安宁?”

这些议论,传到孙建国父母耳中,加剧了他们的担心。自己的儿子眼看着就要脱离牢狱之灾,万一再和李爱军打架,再有个什么事发生,如何得了?万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思来想去,孙建国母亲决定还是找三先生商量商量。三先生见多识广,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这些。

三先生听了大建国妈妈的担忧,其实他自己也担心这事很可能发生。作为孙庄的少数名流人物之一,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应该竭力化解这事。

他思忖了一会,对孙建国老妈说:“我准备找李爱军谈一下,劝他主动离开于桂花,不过这事不太好办,我以前劝过他的,他没听,这次他也不一定听。然后我再替你跑一趟监狱,去探望一下大建国,提前给他打点预防针,让他对小爱军和于桂花的事有个思想准备。”

“那太好了,三先生,如果能这样,真的太难为你了。”孙建国妈妈听了三先生肯帮忙,左一声右一声道谢不已。

三先生连续有几天时间,都要到于桂花屋子前后以及她和李爱军两家人的地里转悠转悠,看看是否有机会在李爱军单独一人时和他谈一下。

一天下午,他看到李爱军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于是走近田埂招呼他。

“小爱军,干活哪!”

“哦,是三先生啊!给麦苗施点肥料。”李爱军抬头说。

“歇一会吧,抽根烟。”三先生说。

李爱军放下手中的活,走到田埂旁,接过三先生的烟。

“最近怎么样?”三先生问。

“不怎么样。”李爱军吸了一口烟。

“咱们在田埂坐一会吧,我年龄比你大好多,吃不消老站着。”三先生说。

两个人在田埂坐了下来。

“大建国快要回家了,你后面怎么打算呢?”三先生关心地问。

“我也没主意,看于桂花怎么说呗。”李爱军有点沮丧。

“那于桂花怎么想的呢?”

李爱军不吭气,只望着面前的麦田出神,突然猛地转向三先生。

“三先生,你说,我哪一点不如他大建国了?便是他那俩个孩子,我也待他们很好。可于桂花她……”李爱军说不下去了。

三先生有点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苦恼的年青人,三十左右的年龄,浓眉大眼,中等身材,人也不错。可婚姻的事这么不顺利。

“爱军啊,婚姻的事不是这么比较来去的。有时候就是先遇到谁,看起来两人比较合适,就成了。不是说你比不上大建国,要是当初是你而不是大建国先碰到于桂花,也许就是你俩成家,没大建国什么事了。”

要不人们怎么都说姻缘,姻缘,婚姻就是一场缘份啊!”三先生又补充道。

李爱军低头不语。

“退出吧!”三先生又递上一支烟,“于桂花不愿离开大建国,说明她也是重情义的人。”

“那我这几年就这样白为大建国忙啦?”李爱军不甘地问。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帮的是于桂花。你当初刚开始帮她的时候,难道是想着为了大建国?”

“刚开始啥也没想,就是觉得于桂花一个人太难了。”李爱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不就对了。你帮的是于桂花,她也给了你几年家庭温暖。现在大建囯要回来了,如果于桂花答应跟随你,是另一回事,可于桂花沒答应跟随你,是时候退出来了。”三先生又进一步趁热打铁。

“我好好想想。”李爱军知道三先生说的是事实,于桂花不松口,他就只能退出。

相比于旅途的舟车劳顿,三先生给李建国打“预防针”倒没费多少事,因为孙建国心中已暗自有了推测。于桂花探监时,孙建国只要问到庄稼或农活,于桂花就岔开话题,不让他再问下去。

“你出来后准备做什么呢?”三先生问。

“还没想好,不过准备离开孙庄,去上海或其他地方打工。在孙庄再呆下去,太难为情了。”

“有羞耻之心就好。”三先生直言不讳地说。

“把于桂花和孩子也一起带去打工。”三先生说。

“可我还不知道做什么呢?万一养不活一家人?”孙建国迟疑道。

“活人能让尿憋死?你一个人出去,就不怕老婆在家有变化?一起去打工,一家人在一起,我就不信凭你人高马大地养不活老婆孩子?”三先生恨道。

孙建国听到这话,不言语了。

“有几个人在上海打工,给煤厂拉煤,给水泥厂拉水泥,听说收入都不错。你个子高又有力气,总可以先干这个。要是你愿意,我替你问问他们。”

“那太好了,我在这里一直劳动,我不怕吃苦。”孙建国低声说。

“我再叮嘱一句,出来后,不管发现家里有什么变化,都要沉住气。你干了好事,把于桂花和孩子扔在家,她一个女人,不容易。你妈特意让我来关照你,已经犯错一次,不能再犯第二次。”三先生又说道。

“三先生,我知道的”,孙建国明白三先生所指。

三先生和李爱军、孙建国依次谈话后,自觉比较顺利,功德圆满,心情着实有几分得意。

不几天路上遇到于桂花,于桂花已从李爱军和婆婆处得到消息,知道三先生分别找过李爱军和孙建国,心中也是十分感谢。

于桂花尊敬地向三先生问好。

三先生因为心情愉悦,脱口而出对她说:“于桂花,你倒是一家人复圆,你要想法帮李爱军再找个老婆。”

两人错肩后,三先生自悔失言,心想,“呸,我这个老没体统的,怎么跟她一个年青女人家说这种话。”

于桂花未注意到三先生的唐突,心头却仿佛一亮,似乎黑暗的胡同中透过一束光来。

三先生的一句话仿佛一下子点拨了于桂花,回到家,她就急急忙忙翻出一个用塑料袋套着的鞋盒子,那里存着她收到的各类信件和一些证件。

她先把证件取出放一边,找出信来一封封读,终于她找到她要找的信。

信是于桂花小时候的玩伴写的,收到已有近半年了,信中告诉于桂花她已经和那个家暴男人离婚了,带着女儿回到娘家,让于桂花有时间回趟娘家,姐妹们好好聚一聚。

于桂花当时一读而过,她记不清回信中说了什么。自己身处一团乱麻之中,这几年基本没回娘家,因为知道娘家穷山沟里帮不上忙,也怕娘家人问起大建国情况,她没好意思告诉娘家人大建国入监的事。

此刻,她将信读了又读,暗自筹划,“也许她和李爱军倒是能成。”

“不行,这样一来,不但娘家人可能知道大建国的事,而且她若是知道自己和李爱军相好过,还会愿意吗?”

“可是,这也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不然,不但自己对不住李爱军,而且也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继续生活下去。”

一想到李爱军此后也许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她心中又泛起一种若有所失的难受。

于桂花心中斗争半天,决心还是要促成此事,只不知小姐妹有没有再找到合适的男人?好歹先不说别的,邀请她来住一段时间总可以的,至于事情成不成,那就看李爱军和她之间有没有缘份了。

“对,今天和李爱军商量一下就回信。”

【8】

孙庄人推测的一场围绕于桂花的争斗场面没有出现,有些人庆幸,有些人悻悻然,觉得错失了一场热闹。孙庄人对于桂花的评价也一直贬褒不一,有人赞她重情义,有人说她不要脸。

孙建国回到家乡并没有呆多久,十多天后就和于桂花带着儿子去外地打工,女儿则继续在家上学,委托爷爷奶奶照应生活,说是在外地立住脚根就回来接女儿。家中的地全部免费给李爱军种,只提了一个要求,帮着种一下孙建国父母的地。

于桂花小姐妹接到于桂花邀请信后,正求之不得,自己在家呆久了,在兄嫂的眼里正碍眼,本来也正计划走出家门寻找机会。于桂花请李爱军到县城接的她。后来于桂花和孙建国外出打工后,就让小姐妹继续住在房子内,想住多久就多久,因为农村的房屋,地基与城里房子不好比,屋子最怕没人住、不通风。于是小姐妹就在孙庄留了下来。

李爱军最终还是像于桂花促成的那样,和她的小姐妹成了家。时间进入九十年代末后,进城务工的机会一下子多出来。最早一批进城的打工者只能卖体力,后来许多工厂的大门陆续对农民开放。李爱军在县城找了一份工作,休息日时回孙庄探看老婆孩子。因为于桂花小姐妹仍住在于桂花屋子内,所以他也没打算翻新自己的房子,计划手里积累点余钱,准备在县城买房。多年以后的确在县城买了房。

孙建国和于桂花外出打工后,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俩人都想忘掉在孙庄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两人仍是恩爱夫妻,不过好像与以前相比又有了很大变化。以前的孙建国和于桂花,是一个闷葫芦搭配一个小铃铛,现在孙建国的闷葫芦里偶尔会发酸,仿佛里面多少都盛着些醋,于桂花的铃铛音乐也不甚和谐,有时候会被回忆打断旋律,“李爱军他现在还想到过我吗?”

于桂花儿子小宝,学习成绩一般,后来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跟人学习汽车修理,手艺不错,居然在城市立住了脚,成了家。

三先生依旧是孙庄名流之一,乐于助人调解,饭后偶尔打打牌。提起孙建国和于桂花,常常感慨:“你说孙建国这么老实的人,居然干出偷盗的事来,差点把家弄没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幸好孙建国和于桂花听不到,不然他老这么不经意地感慨,这夫妻俩即便在孙庄,恐怕也要受不了经常感慨逃到外地去。不过我母亲倒认为三先生经常唠叨唠叨,对年青人也有些好处,可以给他们一些教育。

孙庄的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孙建国和李爱军的孩子一天天都已长大成人,他们没时间关心孙庄的家长里短,都是目标明确,要建立起自己的生活。

在我再次回老家办理老屋拆迁手续时,从三先生口中得知,孙建国他们的房子也办了拆迁,是小宝回来办的,孙建国和于桂花没回来。李爱军夫妻将一些个人物品放到自己老屋,仍回县城居住。

“父母身体很好。新房还是要拿的,不管在外怎么样,总要在老家留个根呢!”三先生复述着小宝的话,再发感慨,“小宝倒没遗传大建国,说话得体有礼貌,不像他爸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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