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走过的那段路
那些彻骨的伤害,可能来自本应是最亲近的人。
鸡汤文总是鼓吹让我们忘记伤痛,使其开出彩虹。我只能说,还是不痛。
“尽管我在去年年底一段时间的低落消沉、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之后,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来,要相信自己,但这个过程就像经年累月搭起来的自信那面墙被推倒后重建,远比第一次建的时候更艰难。
在这个过程中,我又一度怀疑自己,为什么失去了自我治愈的能力,为什么迟迟无法回到曾经的光芒。
谁说时间是解药?你不是非得走出来忘掉。回不去过不去也不再相信未来和以后了。——小令君”
我选择不原谅,也忘不掉。
(一)
小时候,觉得妈妈这个词,就像白娘子一样美好又遥远不可及。
我是06年来的陕西,四年级九月份开学一个月左右,因为一个人,离开熟悉亲密的一切,我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一个人是我称之为妈妈的人。
十岁小女孩简单地以为,去了陕西,就可以天天见到妈妈,不用再怯生生的一年见一次。简单的愿望好像已然成真,她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多年养育她的爷爷,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打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可爱的校园,老师和同学,形影不离的三条腿的土狗……没错,我一直都是留守儿童。
我个人并不觉得留守儿童就一定要被同情,你眼中的特殊,与他们而言,是珍贵的日常呢。更何况他们也有你不曾体会过的幸福与满足。
一句话:同情意味着俯视。请不要轻易同情,且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即使真如媒体或人言无限渲染和夸大的那样,也请收起无用的怜悯。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柴静)。不能解决问题的事还是免了吧。
我打小没少挨揍。我很少见我妈,所有挨的打也都来自于她一人。我们相差十八岁,她不知道怎样去教育一个女儿,被亲人捧在手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求饶服软。
我们相见的频率约一年一次或不到。
小女儿总是黏妈妈,因为见的少,见她就跟见大明星一样,怯生生地看着她。又很骄傲地告诉一起玩的小伙伴,这是我妈妈。因为我妈脾气不好,总是为小事打我,因为我比较犟,她打我,我就哭,还还手,我越哭她越打。所以,每次她回来,我挨打的频率跟吃饭是可以划等号的。就这,我每次还眼巴巴地盼着她回来。
最开始,家里没有电话,每次她打到商店,我都跑到商店去接电话。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我才挂。爷爷会后来给我付钱。后来,家里有了电话,她每换一个号码,我都倒背如流。每次我都不肯挂电话,她都以电话没电了,给我解释。那时候我总以为手机打十分钟就会没电的。
她回来,我在和小伙伴一起玩,村头的人看见告诉我,我撒腿就跑去接她,一身泥巴一身土。不会冲上去抱她,只能殷勤地给她拎包,乐颠乐颠的。
她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很短,基本不超过一周。很多次,她走,怕我要追她,就趁我出去玩的时候,偷偷走。然后我回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办法。爷爷总是会想着法儿地讨我开心。
说一件小事吧。时间在很小的时候,上一年级吧。六七岁的样子。河南的冬天,下很多的雪,那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上午吧,她昨晚说好的今天不走,小伙伴来找我,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和小伙伴一起出去玩。
我正和小伙伴一起玩,一个同村的孩子跑来给我说,美美,你妈走了,都快到大路了。我来不及反应,撒腿就跑。跑到村头,远远地看见了她,村路是个直角,我一个激灵就冲进了雪白无际的麦地,使出浑身劲儿跑。我小时候身体很好的,农村长大,跑得也快。可那个时候,我觉得好远好远,怎么跑也跑不到,雪很厚,很难跑,我越来越累,天很冷,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都顾不得擦。后来,我远远地看到她到了大路,我追不上了。
不知道是累,还是泪,我哭着在麦地里睡着了,身下是厚厚的雪,周边是温度零下好几的空气。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后来村里的人说,你爷到处找我,把村子都翻遍了,还以为你又躲哪儿哭呢(之前我妈走,我经常这样)?你爷找了好长时间,天黑才从麦地里把你背回来的。爷爷很瘦,年过花甲。从那以后,我妈走,我再也没有追过。(这段是之前的,放这里,每次看还是会鼻子一酸呢。)
打我记事起,我跟我妈相处比较长的时间有两段,一次是我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是肺结核流行的03.04年,我得了肺炎,略重。我在十二岁之前喝药都只能是粉末,就是片剂碾碎,胶囊打开的那种,超级苦。休学一段时间,我妈回来看我,待了略两个星期。
另一次就是五年级做手术的时候,是最长的一段时间,前后有两个多月。
我刚到迪英小学,没一个月,发现身体不适。一路检查确诊到四医大。住院到出院一直卧床,头部手术,未开颅(错失一次剃光头的机会)。
在医院,你会真实的感知到,在生死面前,人都变得温和了。
刚转到唐都医院的时候,同房的是位四五十岁的阿姨,神经问题,外在表现暴躁,情绪不可控,不识亲人,不停地摔砸物品,对周围人驱逐谩骂。严重的时候,会有医生来打镇定剂,她被迫像笼子里的动物一样安静。我被吓得不轻,她家人一直道歉。听她家人说,她之前很温和的,硬是被无望的病痛折磨成了这样儿。
我需要安静,当天就换了病房,一房两位病人。同房的是位六十左右的老奶奶。老伴好像是退休院长,性格达观。不时地有人来探望,满房子的鲜花,水果……老爷爷便寻了好玩的予我。我们聊天,逗乐,相互鼓励。
老奶奶需借导管饮流食。我们都不能下床。我前后卧床一个月,下床后不能成行。需扶着走廊扶手像幼童般再学走路。
我见过二十多岁,本应正当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需借助导尿管排泄。也有前一天还来串门玩闹五六岁的可爱女孩,第二天再来已是光头,等待开颅……
我住的区是神经外科。
不真到那个时候,你不会知道,能正常撒泡尿有多爽。
我刚做完介入(手术),从右大腿根部导入,笔尖大小的创口,手术全麻,麻醉针超疼,术后无感。腿部缠有绷带,从腰部到膝盖。
一月无食,从早到晚的吊针,其中有一小瓶,每次都希望快掉完,又不能调快。每一滴下落,都钻心的疼。
不得不卧床的时候,排泄成了难题。幼童尿床是本能。可若让你现在躺在床上撒尿,根本憋死都做不到啊。使了各种办法,还请来了儿童专家,无用。我忘了最后怎么办的,噩梦啊。
那年我十一岁,出院五十多斤,走路不稳。
出院后在姨妈家待了一月左右,每日八九餐,从早六点睁眼到晚十一点。约每两小时吃一餐。
后我去学校已是期末考试前一周左右,就是那次,因我也没怎么学就考了第一(应该是),然后便得了“考神”的称号。口口相传,成了老师家长眼中的别人家孩子。同学都戏称我脑子里装了芯片。
自那后,我不再跑操,不参加体育项目。成了别人眼中的“大熊猫”。被特殊对待。其实这种感觉很不适。也因此,我选择同意转学,离开熟悉的环境。
(二)
那些彻骨的伤害,可能来自本应是最亲近的人。
很多时候,因为距离足够远,别人对我的影响实在有限,且无须理睬。
我今年二十二岁,来陕西时十岁。不识外公外婆,与弟弟也仅是血缘关系,并不相熟,遑论相亲。
不知因何,我对舅舅有一个模糊的镜头。他穿着军大衣在外婆家的门前,将我举高高,旋转。我尚是襁褓小儿。不知真假。
我只有妈妈。外婆因环境和以往观念影响,有些重男轻女,且那时我们并无多少情分,外公不理事。没了初见时的客套,日常平淡。外婆外公待我很好,但距离仍是距离。
相较于一直残酷,我觉得忽冷忽热可能会是更大的伤害。
我妈会在过年或暑假时偶尔回来看望。不变的是,我依旧挨揍,频率有增无减。我和弟弟平时关系一般,但当我妈回来,就会争宠,谁也不让。我并非不懂事,没在自己的地盘,自然有所收敛。小儿娇,黏妈妈。我跟我弟每次都会因为抢妈妈而闹矛盾,外婆自是向着弟弟,而我只有自己。大人的理由都是,娃把你叫姐呢,也不知道让着点儿,抢啥抢。再闹把你送回河南……我巴不得呢。我赌上所有一切,等我妈妈裁决,多希望哪怕能有一次,她会选择我,可是很不幸,每一次都赌输,裤衩都不剩。可我性倔,不愿知难而退,用我妈的话就是,找的讨打。高跟鞋,扫把,胳膊,大腿被掐的青紫。
一次因为不买玩具吧,我弟说,她做手术都花了那么多钱,怎么不死了算了。你要是死了,那些钱可以买好多。
后来我也不习惯跟别人接触。
也许只有在真的需要被选择的时候,自己才能清醒。
无数次离家出走也是那时,冬夜,穿着秋衣在漆黑的村后,听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望着天上眨眼睛的繁星,唱《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爷爷,夜夜想起爷爷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高一的时候,我也曾无数次脑海里回过这首歌。
“那个自己一心爱着的人,像个幼稚又可怕的困兽用力打着他的时候,我想他的心里应该是被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的。这恐怕是以后再多的爱,都无法弥补的伤害。——小令君”
“再深再亲密的关系,也终究是会被伤害一点点磨灭掉的;再多的爱,也终究会在日积月累的伤害里成了回不去的坎儿。——小令君”
一次次赌上所有骄傲与希冀,却毫无例外的每一次被抛弃。本应是最亲近的人啊,日渐成了一座孤岛。
攒够了失望,便不再抱有希望。这样,大家都好。我看起来也还好。一个人躲远远的,家和亲人的温暖再与我无关。考试成绩不容赶上,我开始无比懂事,手勤脚快,敛下所有诉求和情绪,被赞赏,被羡慕,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三)
我五年级时开始住校,直到今天。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独立,可以妥帖安顿生活。不怀奢望,不起波澜。
直到和他在一起。(L)
我发现在你侬我侬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我开始依赖和享受他给的拥抱和温暖,习惯小跑着去迎上他,沉醉于他笑起来一脸地中海的阳光。这是可怕的事情。
接受是需要强大的勇气的。
不够强大的我选择迅速厘清,当即斩断,不念火热赤诚,不留一丝情意给彼此。那一刻自己也成了魔鬼,离我最近的他成了第一个被放弃的存在,承受了来自于我的世界的伤害。
(四)
高一的那一整年,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逃离,去到可以不被打扰的地方。
我试图不去想,但身边人的不断打扰,强制提醒,一次次坚持不懈地揭开伤疤,召唤回忆,让你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还不能有任何不接受的表现。
我从来不在家里学习,看书,写作业的。所以,结论就是我聪明。
那段时间,我不愿让自己承受一点点可以逃避的压力。所以我好玩,不正经学习,嬉笑懒散像个混混。
一件不小的小事。
大约是高二或高三,一日上午八九点,帮舅出去买东西,好像是涨了价,所以找的钱少了,好像也就两块的样子。我把找的钱放在鞋柜上,说涨价了。
我妈在厨房顺口就来一句自己拿了就拿了呗,还说什么涨价,我还不知道你。
我当时就懵了,被雷劈了一样。
因为姜淼起来了,所以我就又立刻下去买早点。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委屈,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流。抹把脸,进了门,把东西放好。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争气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无声。
外婆察觉,相问于我。我哽咽着道明前后。
我妈这才觉得她言语不当。又不愿放下家长威严,她说我就开个玩笑,你看你,至于吗。
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呢?你不在乎我是否会在乎,会被伤害。只顾口舌之快。
舅也紧忙过来安慰我,你妈就是那,说话不过脑子。舅知道你,才会交待你,没事哈。
越是这样,我越发委屈,难以释怀。你是妈妈呀,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么大了你自认变得已经很能忍,能忍饿忍渴忍各种失败打击。但你唯一不能忍的就是被这个人冤枉,只要一冤枉,你就会炸毛,会不顾场合不分对象地据理力争,完全就和当初那个受了冤枉大哭大闹的小孩一样。"
我妈原来经常用一句话来总结评论我,自私,心眼多。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认为被母亲用这么一个词去形容的八九岁到十六七岁的女孩是究竟怎样一个人。大多数人形容起自己的小儿女都是懂事,善良,可爱,调皮之类的。对于我妈的一针见血的评价我不否认。的确,我不是个缺心眼的人。十几年的寄宿生活,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准确推测别人的想法和心思,并为之作出努力,以为自己换得更宽容一点点更长久一点点的对待。也全倚仗我的那些心眼儿也好心思也好,得以被认同,得以自保,得以幸存至今。
但我使心眼儿分对象,分情况,分事情。
高一的时候,我纯粹因为喜欢,折了许多纸星星,像宝贝一样收着。我妈看到了,什么也不问就断定我在谈恋爱,开始语无伦次。(当时已经分手了)
我没有一句辩解,当即坐车去金石,送给了物理王。
时至今日吧,我妈依然不清楚我不吃韭菜,不喝饮料只喝水。不知道我喜欢东西的类型。更不知道我早恋和心理抑郁。
高考需要去订房间。她直到七号才回来。我看似开玩笑地说,别人都是家长去给订呢。我妈说,反正你都可以。然后我弟高考,她陪读一年。
大二搬校区的时候,我说不用她来,她非来。她到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完了,我们便一起回渭南。在高铁站,我妈非要帮我拉行李箱,背书包。我知道她是真心疼爱,可是我好像已经不那么需要了,因为多年以前,我就可以一个人把这些都做好了。
现在我跟我妈也还是会意见不同,我依旧坚定立场。
她在努力学着做一个旁观的母亲,我也尽力试着去做一个女儿。
母女一场,我们,互为馈赠。
就怕不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