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上过的厕所
那些年上过的厕所
最近我们单位有件窝心事儿,跟人家房地产公司打官司打输了。这件事说来话长。
我们学校有一个旱厕,占的是旁边村子里的地,此事缘于一九五八年,那一年搞大跃进,村里需要大量粪肥,允许学校在村里的地盘上盖了这座公厕,专供学校师生使用,既方便了师生们的方便,村里也可以独占资源。
双方有纸质合同,合同上规定这个厕所学校可以永久使用,对学校的约束是不能让别家把粪拉走。
这几年,城中村改造,大粪早没用了,土地升值了,村干部带人过来闹,想把厕所占的的地盘收走,学校当然不乐意。后来村干部闹得凶——城中村里的村民很不容易对付,要求学校跟他们重立合同,新合同上写明:学校可以继续使用该厕所,但不能改造,一旦改造,村里就要收回。
那个厕所是个使用了几十年的旱厕,据说,是西安城里仅有的旱厕了。我们学校在西安很有些声誉,上级部门各地学校国外学校经常来校参观交流,一个臭烘烘的旱厕摆在那儿,实在煞风景。校长就申请资金把旱厕改成了现代化的水冲式厕所。这下把马蜂窝捅了。开发商联合村里把我们学校告上了法庭,学校以为政府会给我们撑腰,不是说重视教育吗?起码把几方叫到一起,协调出个方案,政府做这件事似乎不难,学校几千人上厕所可不是个小事儿,没想到政府坚持依法办事,我们输了官司,厕所保不住了。
我们的生活中,厕所和上厕所从来就不是件小事儿。过去,农村家庭的孩子上学不易,家庭供养不起,再供养不起,也让孩子上两天学,起码认识男女厕所,免得进错了,丢人。农村上点年纪的人,不愿意进城市,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上厕所不方便——不能随时随地的上。城市里的人不担心上错厕所,但上厕所同样是很重要的事情。
实际上,那会儿进错男女厕所的事儿,不会发生在农村,农村基本上没有公厕,家里地方再小也得搞个厕所。比如,我们老家豫北农村,厕所的建设是因地制宜,通常在院子的后墙与房子之间,我们叫后园;或者在房子与左右边墙夹道里。当地人说去夹道或上后园就是上厕所的意思。
夹道或后园里的设施很简陋:蹲位是两块砖,两块砖之间挖个浅沟就可以了,每次上完大的,铲点儿炉灰或黄土遮盖,积得多了,用铁锨铲到后边堆成堆,是上好的农家肥。
在老家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厕所像一个被炸过的残缺不全的日伪军碉堡,墙只有半个大人高,下课的时候,厕所里挤满了人。我们这些男孩子比赛谁能尿过墙头,厕所墙上全是经年积累下来的尿碱。蹲坑不够用,只能随地来,搞的满地都是地雷,没处下脚,忘了当时老师们都是在哪儿上厕所了。
后来到西安上中学,学校是那种通排的旱厕,厕所后面是便池,经常有附近菜农到学校的厕所里拉粪,粪车滴滴拉拉,整个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恶臭。一些坏孩子趁别人上厕所,跑到后面用砖头砸便池,屎尿飞溅到上厕所的同学的屁股上。到了夏天,苍蝇乱飞,长尾巴蛆到处爬,学校派人喷撒农药石灰,粪臭与石灰农药味儿混合发生化学反应,上一回厕所,身上的厕所味半天都消不了。
老西安时代,我指的是大规模的房地产兴起前,西安的家属区里还有大量的平房,平房里不配厕所,只能上专为平房住户建的简易公厕。
这种公厕蹲位不多,灯光暗淡,疏于管理,肮脏不堪。每天早上上厕所的人都排很长的队,那个时候,公民素质不高,排什么队都有加塞的,只有上厕所排队绝没有加塞的,大家都是十万火急,都处在生死存亡关头,对上厕所的特权零容忍。
厕所前排队的男女老少神态各异,有气定神闲的,有原地跺脚的,有唉声叹气的,有怨天怨地的......一人端一个痰盂,里面的屎尿满得往外溢,一不小心就沾满两手。
大二那年暑假,学校照例组织我们历史系同学出外考察学习,在山东聊城待了两天,住在聊城师范学院的空教室里。第二天中午在聊师校门口吃完炒饼准备上车走时,想起应该上个厕所,有同学说,校园里什么什么地方,不远,有个公厕。
我进了那个厕所,蹲到蹲位上,习惯性地左顾右盼,发现这个厕所特别长,得有二三十米长吧。暑假期间校园里人很少,上厕所的人更少,偌大的一个厕所,空荡荡的,除了我,只有一个人在厕所的另一端安静地蹲着。只有几秒钟,我感觉事情不对,仔细往那边瞅了一眼,虽然我视力不好,但通过服装判定那是个女的——我他妈的进了女厕所了。这太尴尬了,什么情况下才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困惑?有种情况就是上错厕所。
我当时最大的担心是再有女的进来,看见我大喊大叫,我的流氓罪名就坐实了。辛亏没有。那边那个女的有没有发现我,或者发现我以后是什么心态,无从考究,但最终还是她先撤离了。
脱险后,我站在那个厕所外仔细研究了一番,找到了致我犯错的原因。一般的厕所都是男左女右,但聊师的这个厕所是女前男后,前排两个入口全是女厕的入口,后排两个入口全是男厕入口,便池在男厕与女厕之间的夹道里,估计是为方便掏粪。
我忘了究竟是厕所门口没写男女还是写了但天长日久的看不清楚了,以至于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上女厕的经历。
大学毕业后在单位里不安生,全国各地东奔西走了一阵子。第一次去深圳,像个逃荒的乡巴佬。从广州火车站坐大巴到深圳,车停在一片野地里,要步行一段距离才到边境检查站。一下车赶紧找厕所,顺着一条土路往里走,路两边都是水塘。走了几百米远,路旁有一个简易厕所,那个厕所四壁是用铁丝木板搭的,只有半人高,蹲在那儿能露出脑袋来,假如隔壁女厕有人,男女几乎可以面对面聊天儿。
可怕的是脚下,厕所凌空搭建在水塘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竹编板,走一步晃半天到处吱吱扭扭响,随时有掉进水塘的危险。往下看,从竹编板的空隙和蹲坑可以看见水塘里的游鱼和水草。我蹲在这样一个厕所里,看远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听野地里水面上刮来的湿润而温暖的南国风,仰脸瞅天上白云悠悠,那感觉只能是感觉,不能用语言描述出来。
那一年,从深圳直接去了新疆,三月份,深圳穿件衬衣就可以,我从深圳火车站到广州火车站经西安火车站最后到乌鲁木齐火车站,一路北行,连车站都没出,只是一件件地加衣服,最后把离家时的所有衣服全穿在身上还是冻的浑身抖。从乌鲁木齐坐长途班车经奎屯到塔城市的托里县,我弟弟当时在托里县武警中队当兵。
托里县武警中队院里有一个厕所,上那个厕所真是触目惊心。这个厕所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进去后发现蹲坑的地方是悬空的薄水泥板上凿眼儿而成,从蹲坑往下看,便池深度可达三四米,蹲在上面特别担心那块薄板会被踩塌掉下去,特别是你刚蹲下,又有几个人来蹲,能感觉到水泥板被震得颤巍巍的,像地震一样,胆子小的估计就拉不下来了。后来知道,新疆的旱厕全是这个构造,原因是冬季漫长而严寒,不这样设计,便池里的屎尿会冻成冰柱而堵塞厕所的蹲坑。
最危险的如厕经历发生在河南。有一回,从西安回河南老家,新乡下火车以后,转乘新乡至濮阳的长途汽车,行至武陟县长途汽车站,停下来让大家上厕所休息。
上厕所先要排队,那个厕所太小而经停车辆又多。排到后进去就傻眼了,到处是粪便,基本上没有下脚的地方,犹犹豫豫小心翼翼找了个地方解完出来,发现车不见了,赶紧跑出站,看见那辆车已经开出去一百米左右了,拼命追,行李全在上面呢,眼看着车越来越远,追是追不上了,站在马路边绝望地喘气儿,这时,车停了。原来,跟我同坐的那位一直在睡觉,睁眼的时候发现车开了我没在上面。
那次以后,落下一个病根儿,凡是坐长途车中间休息上厕所,一定要跟同座的人打招呼,即使那样,上厕所的时候还是心神不宁。
小时候,听长辈说过,人生有四大舒服,其他舒服都忘了,只记得一个是:野地里拉屎。想想有道理,野地无人,你自己蹲在那儿想怎么拉怎么拉,怎么舒服怎么拉,是个体与宇宙对话的一种方式。但在人堆里就不行,就得遮掩一下,就得往指定的地方排泄,那个地方就要搞的干干净净,最好有点花草,喷点香水儿,放点儿轻缓的音乐,这就是文明,就是现代化。
一个城市里,街道干干净净,没有烟头没有痰迹,厕所干净舒适美观,大概就是一个文明的城市,里面的人说话办事不会差哪儿去。不管是烟头革命还是厕所革命其实就是生活方式的革命,有朝一日,这个革命成功了,我所讲的上厕所的故事,就真的是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