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落花—文人苏青的悲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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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电脑前为着自己的兴趣写作时,想到那个为了生活,替别人写有趣文章的文人苏青。如果没有张爱玲,苏青不知还要沉寂多少年,这个同张爱玲曾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女作家,现在终于可列在边缘文化的行列同读者见面了。
女作家王安忆说,张爱玲是为文学史准备的。苏青不是,苏青是为世俗女人准备的。隔着悠悠岁月,在故纸堆中找到苏青,惊叹她站在女性立场上道出的没有禁忌的观点,那是我们敢想不敢言的。无论时代怎样变迁,苏青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对女性命运的关注,都不会淹没在故纸堆中。
张爱玲与苏青都是远离主流文学,她们只写身边的事,谈女人、婚姻、孩子、生活琐事,对物质生活的喜爱。长期以来,文学史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解放后,张爱玲离开大陆,八十年代被海外学者夏志清纳入中国现代文学史,再度火起来。苏青就在上海,却早已销声匿迹,现在顶多也只能附在张爱玲名字的后面。张爱玲永远是身着旗袍、俯瞰世事,演绎着自己的传奇,与我们隔着迢遥的距离。苏青仿佛就在你我身边,她的苦、她的乐、她的琐碎、儿女情长,似乎发生在我们身上。隔着悠悠岁月去读她的文字,亲切如故人,原来你在这里。
张爱玲说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的人。苏青走写作这条路也是不得已。如果不是处在乱世的大环境下,她倒也乐意安心把少奶奶做下去。对丈夫、儿女,她是贤妻良母;对母亲、弟妹,她也尽心帮助。她努力想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女儿。然而,战争来了,家道中落,丈夫既负不起责任又背叛了她,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委屈自己,贤妻良母做不成了,倒成全她做职业作家。尽管这些,作家背后含有太多辛酸,但是苏青豪爽、坚强的个性让自己总能在苦难中一次一次爬起,在绝望中找到生存之路来。
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提到有一次陪苏青做衣服,苏青在镜子中端详自己,张爱玲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之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棱,使我想到‘乱世佳人’。”我眼前倏然浮现出赫思嘉手握红土站在橡树下发誓不再让自己和家人挨饿受穷的画面。好强、刻薄、自私、却又单纯、直率、认真,柔弱单薄的身子总在不断挑战人生,生存永远第一,那眉眼里横了心的锋棱,同赫思嘉真有几分像。
苏青是宁波人,长期生活在上海。王安忆说苏青是真正的上海女人。有上海女人的摩登,更有上海女人的泼辣。外表清秀文弱的苏青,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念过大学的女子,做过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离婚后,又成为写书、办报刊的职业女性。在乱世中,一个单身女人、单身母亲,艰难地讨生活,不实在、不泼辣又如何生存?苏青是不安静的,在《结婚十年》中,随处可看见她与命运较量,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但总能在理想与现实中找到一条出路。苏青是世俗的,读了她的《结婚十年》,对她的俗,有了更多更深的理解。苏青没有诗人的浪漫,有的是散文的平实。对苏青的兴趣,就是因为她的那份真,真实地暴露自己,暴露男人女人的弱点,暴露社会的阴暗。然而她的率性却将自己置于十分不利的地步。既得罪了男人又不讨好女人,当局也对她不满,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更免不了牢狱之灾。文革后的1982年,孤苦伶仃凄然离去。纵观苏青的一生,那里有多少幸福快乐的时光!十八岁结婚,二十八岁离婚,正是张爱玲写《倾城之恋》中,离了婚的女人白流苏的年龄。青春尚未远去,却已饱经人世沧桑,孤零零地在谋生之外也谋爱。
苏青没有再结婚,一生也没谋到她想要的爱。十八岁结婚,是媒妁之言,没有牢固的感情基础。尽管有三个孩子,面对丈夫的不负责任与感情上的背叛,她还是毅然提出离婚。苏青对她离婚后的生活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或许她憧憬着离婚后能重新找到爱。从《结婚十年》中可以看到,法律、经济都不容许她携带孩子。不得已放下孩子,还要自谋生路,当时的社会更不理解,以为她要浪漫,只不过一时负气,终会回去。现实残酷,一度,她曾回到过去的家里。因为孩子生病,丈夫又穷困潦倒,她刚好出文章有了一点钱。然而,她的付出并不能挽回丈夫的心;她的离婚也不是赌气,是仔细想过来的。苏青对爱人的要求也不过分,她曾向记者谈到丈夫的标准,最后一点提到年龄应比女方大五岁至十岁。她是想有一个结实的臂膀靠靠,《我的手》中饱含着辛酸:“我是什么也没有,只凭着龟裂了的手,孤零零地自谋生活。”然而,受过高等教育又吃过离婚之苦,就是为了孩子,苏青也不会随便嫁人,正如她对记者所说:“丈夫是宁缺勿滥,得到无价值一个(整个),不如有价值的半个甚至三分之一。”或许,她连有价值的半个也不曾得到。男人们同她谈人生、谈文学,说是红颜知己,然而他们有各自的妻子儿女,他们总要回到自己妻儿的身边。情人她是不想做的,还是想有自己的家,一个负责任、靠得住的丈夫。苏青是矛盾的,正如张有爱玲说她,新式文人的自由她也要,旧式女人的权利她也要。对爱,她是失望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而后也只能凄然地认为:没有爱。她这样看透人生、看透世事,却不会否定人生,没有张爱玲的虚无,对生活本身,她是热爱的,亲人靠不住,却又要把她来靠;靠写作与出版事业得以谋生,那也是她的安慰与排遣呀。
苏青固然是有能力有勇气的女人,离婚后,她不仅靠自己的知识养活自己,而且还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然而,在爱情上究竟是失败。正如她自己所说:“女子的爱情成功了用不着事业,事业成功后更得不到爱情。”她的这些观点,超越了时代。
苏青从自身出发,写了不少关于男人、女人、孩子、爱情、婚姻的文章,她总能触及人性的本质,暴露人性的弱点,文章虽不能给读者太多的艺术享受,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尤其是女性读者。苏青从饮食男女的日常起居的物质生活中发现生活,道出生活的本真,也最能触动我们这些世俗男女。读苏青的文章是轻松的,完全没有读张爱玲文章的沉重,然而读过之后却轻松不了,她的那些看似主观色彩的言论,却能深入普遍中国女性的灵魂,对现代女子多少也有些启示。譬如:女子不要轻言离婚,特别是有孩子后,但到了丈夫完全不能尊重你,不得不离的地步,女子一定要经济独立,一个有能力,有勇气的女子自能争取其他爱情或事业上的胜利;即使失败了,也能忍受失败后的悲哀与痛苦。对于爱情,她说:“觉得嫁个丈夫若不能尊敬我,爱护我,或者是个不能使我尊敬,被我爱恋的人,就做总统夫人也没有意思。还不如一个没有丈夫而能独立生活的女子,来得自由,过得快乐。”苏青不是彻底的女权主义者,骨子里也是清高的。对自我的尊重,对自由的向望,是不能拿所谓的爱情与婚姻来做牺牲。在苏青的时代,女人要保持人格的独立非常难,即使今天,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也难保独立的人格。
张爱玲说:“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无限的惨伤。”苏青爱孩子是因为“宁愿让感情给孩子骗去,而不愿意受别人的不相干的人的骗”。没有爱的人没有人来爱,所幸,有孩子得以慰藉。苏青悲剧的一生,与她所处的时代和自我的个性有很大关系,男尊女卑,女子经济不独立,在男人的世界里寄人篱下;做人、写文章毫无禁忌,在政治运动中定是在劫难逃。文革中,在监狱里,她依然顽强地活下去,然而晚景却甚为凄凉。她没能等到WG后自己的春天,出狱后,没有工作,生活艰难,求助骨肉至亲,因怕牵连,弃她不顾,终在贫困交加之中,悲凄离世。苏青曾写了一篇《归宿》的文章:“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而我却魂归黄土……总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将在墓碑上大书“文人苏青之墓”,因为我的文章虽不好,但我确是写它的,已经写了不少,而且还在继续写下去,预备把它当作终身职业,怎么不可以标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呢?然而,我们却看不到文人苏青的墓。苏青去世后,骨灰被亲属出国时带走,终未魂归故里。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文人苏青终不会淹没在故纸堆中,纵然文学史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却在读者心中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