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秋风昨日梦
梦里又回到那间长方形的宿舍。一个人坐在上铺流泪。明明把200块钱放在枕头下面,可是不见了。
1998年。200块是个很大的数字,父亲健在尚且要辛苦很久,妈妈已经用尽全力,哪有余钱让我去犯低级的错误。梦里都感觉到饿,节衣缩食补200块的空缺。
醒来的瞬间很茫然。南柯一梦前世今生。
大概这段时间天天被耒阳教育问题刷屏,越来越多的想到那一年在耒阳市中医院的实习时光。
十多个女孩子。毕业后没有联系,如今我想破脑袋依稀能记得某些笑脸,却只记得一个名字。怀疑她拿了我的钱,勇敢的约了她在天台上谈谈。结局当然是无果。记忆并不是一个一往情深的恋人,要想深刻,要么深情,或者厚恨。
所以,那些生活,也只有一些碎片在脑袋里闪现。像大屏幕上播放的无声黑白电影,没有故事的连续,只有一些镜头,场景瞬间切换。
开始住在中医院新建的云森大楼,不记得什么原因,后来医院不管我们住宿。然后便4个人一组合伙租民房。长方形的房子,左右两排四张床,在门边角落里置办了做饭工具,锅碗瓢盆齐备,每天中午晚上热火朝天,郴州的女孩子很会炒菜,然而,我现在最怀念的是酱油拌饭的醇香。
从医院到租住的民房之间要经过耒阳烈士陵园。古树苍苍,遮天蔽日,灰色纪念碑高耸入云,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英雄长眠,却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中。书也一样,不说话,静静躺着,只要愿意,也可以活在心中。三毛说自己小时候成绩不好,常常逃课去荒凉的墓地读书,因为墓地最清静,最能入心读书。
白天的陵园也很安静。庄严肃穆。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尚且强说愁,况且真正直面死亡?不愿意置身喧闹的人群之中。这里几乎成了空闲时间唯一去处。看安妮宝贝。看流浪、宿命、漂泊。学着写华丽而高调、颓废而虚无的文字。以毒攻毒。预防破伤风最原始的方法是彻底敞开伤口。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我的痛苦,我的悲伤,我的负罪。
夜幕降临,陵园便不属于我了。变成了市民休闲的场所。广场舞,室外卡拉ok,喧嚣闹腾,人间的烟火。某人去看我,请了所有实习的同学一起去唱歌,没人起哄,自己唱了任贤齐的《我让你依靠》,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而其实那时候,他自己尚且无依无靠。又点一首《片片枫叶情》,请我们实习组长和他对唱。组长是个小太阳,短头发,走路风风火火,大声笑闹,散发光和热,是我羡慕的对象。想念那个一无所有却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如今整日崩着脸,写着生活的沧桑。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便被淋得感冒,仍然希望再淋一次。
同组的同学被分去内科、外科学习专业知识,我最先去的是供应室。戴着手套,洗注射器,做棉球。对老师微笑,剩余是沉默,不表达,不企图,不要求。然而几乎每天都有老师和我说,姑娘,你皮肤很好,就是太苍白了,要多吃什么什么之类的。刚刚走上社会,遇到一群慈祥阿姨,觉得很温暖。
内科的黄老师是个文艺女青年。住两层的小楼。带院子。跟她的那段时间,经常下班后用小电动车载着我去她家,二楼有整墙的书柜,那么多书让我两眼放光,那时候觉得,将来能活成这样就好了。羡慕之余,开始抄书工程。用了医院很多病历纸,有点不应该。
外科的伍老师年龄偏大,人有点大大咧咧,我轮外科的时候几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伍老师对我颇放心,所以,晚夜班几乎都是我在办公室守着,她在值班室躺着。在外科遇到一个可爱的医生,和我同属于不善言辞之类。未婚。遇到一起值晚夜班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从来没有聊过感情问题,可是有一天突然说如果嫁给他便可以留在医院,被吓了一大跳。又有点小虚荣,大概是很有点喜滋滋的和某人报告了,然后,第二天便出现在医院,然后医生再也不和我聊天了。我的光明前途就此破灭。后来经历艰辛而漫长的求职分配,某人很容忍我似是而非的抱怨。而我们的实习组长在实习完毕时和一个内科医生修成正果。
20年一晃而过,有的事情选择遗忘,有的事情永远铭记,有的事情后来甘心情愿,有的事情我依然无能为力。愿组长一如既往的活泼可爱,愿我的同学们均得偿所愿,老师们应该都已经退休了,愿喜欢打牌的依然奋斗牌桌,喜欢文艺的依然善感如少女。
而我蜗居这个小城,藏书虽没有黄老师多,好在看书的习惯没有被琐碎的生活干扰,倘若哪天没有看过一个字,便觉得面目可憎。每天下班,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粗食淡饭,发自肺腑的说感谢,饥饿并非完全没可能,即便对上的是一张自以为是臭臭的脸,也还是觉得生活值得感恩,因为有一天,我们终将会失去这十分脆肉的肉体。
秋风稍起,便觉得充满了成熟生命的深沉与严肃。那些逝去的过往,像一片片绚丽的红枫叶,在梦境中飘荡,飘过每一个似水流年,殷实热切。